第50章 君子(2 / 2)

在回程的馬車上,李儋元若有所思地將茶杯端到唇邊,吹拂著其上的熱氣道:“他為了讓太子露出錯處,不惜犧牲自己的前程,甚至差點送掉性命,竟隻是想換得心安二字嗎?”

安嵐始終歪靠在錦墊上發呆,這時突然抬起通紅的眸子道:“三殿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世,秦放一直留在太子身邊,雖換得享不儘的權勢富貴,卻被無數人在背後唾罵,他明明學識、才能都在百官之上,可到太子登基前,始終因私德被詬病,隻能做到詹事府的三品官。那時她並不認得秦放,隻是因豫王提起而有過淡淡的惋惜之感。

可到直到這一刻,她才開始懷疑,像秦放這樣傲直難折之人,怎麼會甘願如那般苟且地過一生。會不會,他前世也做了一顆棋子,隻是因為沒有過早被點醒,成了狀元後才被豫王所用,故意讓他留在太子身邊,步步引太子走錯,再在最後一刻將他推上絕路。所以前世太子才會在大軍壓城時自縊,而秦放也不知所蹤。

所以,秦放忍辱十餘年,隻是為了大越不至於落入昏庸無用的暴君之手,自己卻背上一身汙名,被史官寫成個弄臣,到死都沒能挽回清名。

她越說越覺得難過,如果真是像她推測的這般,那秦放的一生未免也過得太苦,太不值得。

李儋元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默默為她遞上巾帕道:“你也不必為他不值。這世上總會有這樣的人,即使深陷淤泥,也難掩玉石質潔,他所知所行,為的是公義,是良心,是海晏河清的理想,至於自身榮辱,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他目光中透露出毫不掩飾的敬佩之色:“曆朝曆代,便是有了這樣的人,才有光明與希望。”

“可豫王他,卻利用了這樣的人,作為他玩弄權術的手段。”安嵐目中含淚,滿臉都是憤懣與不解。

李儋元輕輕歎了口氣,“我早告訴過你,帝王之路,比你想象的要更加血腥和不擇手段。皇叔他,並不能說做錯。”

“如果是你,也會和他做一樣的事嗎?”安嵐捏著手指,實在拗不過內心的執念,對他問出這個問題。

李儋元被她問得愣住,低下頭,久久未發一言。

“你剛才說,曆朝曆代,便是有了這樣的人,才有光明與希望。”安嵐擦乾眼淚,目光漸轉堅定繼續道:“如果所有帝王都隻知玩弄權術,任意踐踏人心,那這樣的時代怎麼能算是海晏河清?秦放的犧牲又有什麼意義呢?”

安嵐傾身過去,輕輕按住他的手腕,懇求道:“阿元哥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成為那樣的人。哪怕必須委身黑暗,也總要給自己留一線光,好不好。”

李儋元盯著她飽含期盼的眸子,仿佛看見一團火光自其中亮起,微弱卻堅定地為他照亮深淵,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承諾似的,重重點了下頭道:“我答應你。”

他突然又笑了起來道:“但你可得看著我才行。”

十月初八,安嵐如前世那般,掃了含煙眉,梳好垂桂髻,妝花褙子錦緞裙,看向銅鏡的那一刻,自己都有些怔忪。可再相似的裝扮,也扮不出前世那個天真柔弱的侯府小姐,眼角眉梢早添上倔強與堅毅,無論今日結果如何,她心念已定,絕不會再為任何人更改。

厚氈鞋底踩著回廊往前走,安嵐懷著心事,便沒顧忌著身後跟著的瓊芝,腳步越走越快,正隨手撥弄著腕上纏的赤金瑪瑙珠踏進謝侯爺所在的正院,突然聽見遠遠傳來一聲巴掌聲。

安嵐皺起眉,腳步慢下來,扶著垂花門往裡看,隻見一個嬌俏伶俐的背影站在謝侯爺對麵,這時正捂著臉,發出難以置信的痛哭。

謝侯爺打出這巴掌也有些後悔,對這個二女兒,他一直懷著矛盾的心態。畢竟是自小看著長大的閨女,安晴又夠乖巧可愛,說不疼愛當然是假的。可甄夫人那件事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難以麵對安晴。但安晴總是楚楚可憐地守在他房門外,說害怕,想讓爹爹陪伴。謝侯爺憐她年幼,想想那日她畢竟受驚過度,入了魘瘴才做出錯事,而且她也付出了娘親作為代價,漸漸也就找回以往的父女情誼。

可那日安嵐無意中提到,他才知道安晴竟然偷偷撞見和他和豫王的密會,甚至還對豫王動了不該有的情思。為此,他專門找了安晴含沙射影地發了通火,又罰了她禁足兩日不許出房門,原本以為此事就能過去,誰知今日安晴不知猜到什麼,非要纏著和長姐一起去寺裡上香,他氣得怒火中燒,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安嵐遠遠看著這父女兩人,內心隻覺得好笑,見安晴哭得雙肩都在抽搐,理好了裙擺走過去,故作驚訝地問道:“爹爹,這是怎麼回事?安晴怎麼哭了?”

謝侯爺有點尷尬,連忙掩飾地道:“沒什麼,她做了錯事,被我責罰而已。”

“哦?”安嵐瞪大了眼,又問道:“不知是什麼錯,能讓爹爹氣成這樣,以往,爹爹可是最疼安晴了吧。”

謝侯爺生怕安晴說出什麼,朝她狠狠瞪了眼,又看了眼天色道:“沒什麼大事,就是氣糊塗了,走吧,省的誤了時辰。”

安嵐哦了一聲,乖乖跟在謝侯爺身後往外走,經過安晴身邊時,淡淡往那邊瞥了一眼。

隻見安晴捂著快要腫起的臉蛋,通紅的雙眸藏指縫中,露出一絲怨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