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蒲草(2 / 2)

琴音驟止,春娘站直了身子,輕輕踢開黏在腳下的一張銀票,掩下眼裡的厭惡之色,柔柔笑道:“溫公子你喝醉了,春娘從不外出陪客。”

誰知那溫公子竟撐著台沿跳了上去,搖晃著步子走到春娘身邊,往她臉上吐著酒氣道:“在這種地方跳舞,還裝什麼賣藝不賣身,無非是價錢問題,說吧,要多少錢才夠。或者讓你們的老板出來,我不信我溫子玉要個舞姬,他還能說個不字。”

安嵐氣得捏緊拳頭,可她已經認出這人,正是吏部溫尚書家的小兒子,平時也是個囂張慣了的主兒,若是衝動得罪了他,不光是春娘,隻怕整間酒坊都會很麻煩。

她還在思索時,春娘已經轉過身,軟軟的胳膊搭在溫子玉的肩上,貼著他耳邊說了句話。溫子玉聽得整個人都酥了,正想往台下走,眯眼想了會兒,又拽住她的手腕道:“不行,我可不會再上你的當。我說今晚就是今晚,這次可不會讓你糊弄過去。”

安嵐見春娘眸間已經露出驚慌,但又不敢掙紮,眼看就要被他拽下台,匆忙間對肖淮使了個眼色,肖淮立即會意,走到圓柱後,將一隻匕首穩穩射進溫子玉身後的屏風。

溫子玉感覺有寒意從頸邊滑過,還未反應過來,就看見麵前一個男子大喊道:“有刺客!”

這一聲喊出來,許多雅間裡的人都探出頭來,酒坊的護衛全衝了出來,安嵐裝作被嚇傻的模樣,隨手指了個方向結巴著道:“我看見一個黑衣人跑過去了,就是他往台上扔暗器。”

溫子玉被嚇得什麼酒都醒了,摸了摸脖子一陣後怕,看來那刺客明顯是衝自己來的,再呆在這裡不就成了活靶子,也顧不得再和春娘糾纏,連忙叫來自己的隨從護在身旁,灰溜溜地逃出門去。

酒坊裡一時間亂七八糟,護衛們四處搜尋著刺客,春娘好像明白了些什麼,隔著人群衝安嵐感激一笑,安嵐衝她做了個手勢,便帶著一臉若無其事的肖淮趁亂往樓上走。

果然他們隻等了一會兒春娘就進了門,她叫侍女上了兩壺酒,便用一雙媚眼繞在肖淮身上道:“方才是這位小哥哥出手相助吧,春娘先敬你一杯。”

肖淮極少和女子相處,何況是如此妖媚熱辣的女子,他局促地低著頭,連客套話都未回一句,隻一口飲儘了自己杯子裡的酒。

春娘覺得這人挺有趣,還從沒男人能與她一起喝酒卻不願看她,乾脆腰肢一擺,歪到他旁邊,故意挨著他的胳膊問道:“小哥哥為何不說話呢,是不是嫌隻敬一杯酒誠意不夠,你喜歡看我跳舞嗎?要不要我現在給你跳上一曲。”

她靠得太近,肖淮的頭一偏就能看到她舞衣下露出的那截腰肢,他隻得僵直著身子,眼觀鼻、鼻觀心,正氣淩然地憋出兩個字:“不必。”

這下,連安嵐都看得大笑起來,覺得這兩人實在有趣,可春娘被激發了鬥誌,繼續若有若無地撩撥,最後,終於讓肖淮騰地站起,大聲道:“小姐,我不喝了,去門外守著吧。”

安嵐帶他來是防著豫王,順便想讓他放鬆放鬆,這時見他被撩到落荒而逃,便笑著追上去道:“你去隔壁間等我吧,待會兒我有事就叫你。”

肖淮應了聲,就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仿佛背後有隻狐狸精在追趕,安嵐回頭看見春娘一臉挫敗地歪在軟墊上喝酒,憤憤地嘀咕道:“你帶來的這護衛,怕不是個瞎子。”

安嵐陪她喝了兩杯,突然又問道:“剛才那位溫公子,是不是騷擾你很久了。”

春娘點了點頭,然後又笑道:“這樣的人,每天都能碰上幾個,有的好對付,有的不好對付,今天是特彆難對付,幸好遇上了你。”她連灌了幾杯酒,撐著下巴,眯著迷蒙的醉眼道:“其實他說的也對,我在這裡跳舞,就不必擺什麼貞潔烈女的模樣。賣藝和賣身,終歸都是出賣自己。我現在還留著一樣沒有出賣,不過是有人想留著待價而沽。”

安嵐聽得心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跳舞怎麼算是出賣自己,他若敢逼你賣身,我就去找他把你贖過來。”

春娘衝她感激地笑笑,這笑裡卻帶了無儘的悲涼,軟軟將頭靠在她肩上道:“你知道嗎,我在自己的部族,也算是貴族小姐,可後來兩族爭鬥,我們幾乎被滅族。本來對方那族的王看我漂亮要收我做小妾,我逃走後活得很艱難,靠跳舞靠與男人周旋才不至於餓死。後來王爺把我買下來,讓我在這裡跳舞,特地囑咐過,來這裡的王孫公子,我隻能陪他們喝酒聊天,但不許與他們有任何其他接觸,也拒絕了許多人買下我的要求。”

安嵐猜想,李徽讓春娘去陪酒,是想讓她為他在那些權貴身上套取消息,

春娘突然附在她耳邊,啞聲道:“我告訴你個秘密,他不讓我賣身,一定是想讓我做件大事,隻是我暫時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有用。”

無論是什麼事,她都必須去做,因為她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她沒有選擇。

安嵐聽得心頭一顫,大聲道:“你的身體隻屬於你自己,怎能隨意給人利用。”

春娘淒淒一笑:“你這樣從小衣食無憂的小姐又怎麼會明白,能夠有身體給人利用,已經算是幸運,若是一文不值,隻能如草芥般被踐踏被丟棄,就如同我那些族人,我不想……和他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