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生生世世(1 / 2)

雖然早料到這一天會來臨,可當身份敗露, 皇帝派出的羽林軍將王府重重圍住, 李徽知道, 自己一旦走出去, 就是欺君謀反的死罪。

叔父說得對, 這一切全怪他不夠果決,心還不夠狠, 如果能重來一次,他眼裡不會再有什麼兄弟親情, 更不會有良善不忍,他的命運早已寫好,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斬除所有障礙, 替謝氏坐上那個皇位,不然隻有死。

長街上廝殺聲一片,他被親衛護著逃出了王府,最後看了眼慘白的月光,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曾被他當作騙子的道士。

那人曾經對他說, 他能助他完成宏業, 隻求能做上國師之位, 可他的說辭太過詭譎, 匪夷所思,所以李徽隻是笑笑, 就讓他離開。那道士卻不著急, 隻是俯身對他說了一個地方, 然後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道:“王爺遲早會想起我,到時你就知道,隻有我才能幫你。”

於是,他抱著最後的希望趕到那裡,金哲一身道袍,在月光下泛起詭異的銀光,他負手看著他狼狽地闖入,笑得胸有成竹。

“王爺命中會有比劫,唯有此符能破。”

那是李徽第一次知道,人竟然可以重生,而且能不止一次地重活。

重生後,李徽第一次見到安嵐,是在十四歲時,他從宮裡溜出,偷偷去謝家見叔父。

他還記得,謝侯爺帶他站在祠堂裡,指著謝家長子的牌位道:“謝家會以你為傲,遲早有一天,我們會給你娘一個名分。”

李徽恭敬跪拜父親的牌位,內心卻是一片荒涼。從沒人問過他,想不想要背負這些。從他懂事起,母妃就如同逼迫般反複告訴他,他必須當皇帝,必須把江山從李氏手上奪過來。

如果可以,他也想隻當一個閒王,每日作詩飲酒,最好還有位知己美眷相伴。前世,他身邊的妻妾全是為了鞏固勢力,從未嘗過真正動心的滋味。也許,他永遠不可能嘗到這樣的滋味。

低頭將三支香插進香爐,看著牌位上那個陌生的父親名字,李徽嘴角添了絲諷刺,無論重生多少次,他都沒法擺脫這樣的命運,除非他能真正登上那個至尊寶座,可到那時轉頭再看身後,他不知道還能留下什麼。

從祠堂走出後,他為了掩人耳目特地繞到偏院離開,誰知剛走過一片杏樹林,卻被一個黑影攔腰撞了下,心中頓生警惕,低下頭卻突然愣住,不知該作何反應。

還不到他胸口,穿著灑金襦裙的十歲少女,明豔豔的杏眸瞪圓,朝他緊張地做了個“噓”的表情。這時,杏林外傳來丫鬟的叫聲,她連忙拽著李徽的袖子拉到假山後,雙手合揖,軟著聲央求:“彆告訴她們我在這裡。”

李徽很容易就判斷出她的身份,想著她好歹也算自己的堂妹,雖然不知道這位大小姐在做什麼,卻沒有走出去暴露她。

等那群丫鬟繞著假山走過去,安嵐才悄悄冒出個頭,然後轉身拍了拍胸口道:“謝謝你了,對了,你是誰,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李徽怕暴露了自己,不願和她多打交道,不發一言大步往外走,可安嵐卻對他有了興趣,小短腿追著大長腿,氣喘籲籲才跑到他麵前,歪頭問道:“你是爹爹客人的嗎?以後還會來嗎?”

李徽覺得她十分呱噪,皺眉用長輩的口氣教訓道:“小姐還是早些回去吧,不然你爹爹可要罵你了。”

小安嵐耷拉下嘴角,把五指控訴地往他麵前一伸:“不要,她們每天逼我刺繡,繡的我手指都戳破了幾次呢。”

她仰著認真的小臉,仿佛被刺破了手指是一件天大不得的事,李徽記得謝侯爺對這位嫡小姐一向寵溺,個中緣由卻有些殘忍,他想起這位堂妹和自己一樣,也是早早失去了母親,再看她那張稚氣未褪的臉蛋,心底便軟了軟,可還是不想和她過多糾纏,冷漠地從她身邊繞過道:“我真的要走了,抱歉。”

小安嵐對自己被忽視非常不滿,再度攔在他麵前喊:“喂,你是不是從來不會笑啊?”

李徽有點頭疼道,故意冷下來低頭道:“沒什麼事值得我笑。”

小安嵐歎了口氣:“你長得這麼好看,就該多笑笑。你不會的話,我來教你啊。”

說罷她不等李徽拒絕,眼尾揚上去,露出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得意地道:“爹爹說過,我笑起來時最好看了。”

李徽怔怔看著麵前這張笑臉,突然想起,他有多久沒看人這麼笑過了,思緒有些飄遠,回過神來,小安嵐的笑容明顯已經僵了,可還是努力維持嘴角的弧度,小姑娘態度十分堅決,不引他發笑絕不休止。

也許是被她的執著感染,李徽竟真的笑了出來,然後迅速恢複冷漠神情,繞過她往前走,隻拋下一句話:“好了,我學會了。”

小安嵐正為他敷衍的態度小聲抱怨著,突然見那人又轉身道:“你笑起來時,確實很好看。”

於是自那以後,嫡小姐房裡的丫鬟經常能聽見她笑,據說是有位漂亮哥哥誇她笑得好看,嚇得房裡的嬤嬤再三對她叮囑,女兒家需要矜持,可不能把什麼哥哥放在口邊。

可當他們再次見麵時,已經是五年後,那一年,安嵐剛到及笄的年紀。

李徽坐在謝侯爺的書房裡,聽見他匪夷所思的提議,隻覺得無比荒謬:“你說讓我娶你的長女?她可是我的堂妹!”

謝侯爺歎了口氣:“除了這個法子,我實在想不出彆的辦法。嵐兒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她如果有了夫婿,就不可能再對我這個父親唯命是從,可沒有薑氏的幫助,我們根本難以成事。”

李徽心裡最清楚這點,畢竟前世他就失敗過,可想起那張明媚無邪的笑臉,他突然不忍心看它失望流淚的模樣,於是問道:“可萬一她知道了真相呢?”

“隻要我們瞞得夠好,她一定不會知道。畢竟你的身份就是個禁忌,根本不可能輕易暴露。隻是,你最好不要讓她有孕,萬一你們的後代有什麼隱疾,事情就可能敗露……”

“叔父!”李徽將手裡的杯子重重放下,沉著眸子牢牢盯著謝侯爺道:“你已經毀了她的母親,怎麼忍心再毀了她的一生。”

謝侯爺低下頭,臉上也現出愧疚,李徽回憶起她的模樣,嬌憨的、可愛的,像琉璃一樣,透明又無暇的光。哪怕明白這是條最好的路,他還是瞬間做了決定:“我不會娶她。叔父當年不也是信心滿滿,能靠嬸娘得到薑氏的幫助,可最後呢?不也是一場空。不靠薑氏,我們也還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從正院走出時,他不知為何繞到了嫡小姐住的擷芳院,隔著垂花門往裡看,那女孩已經長成了明麗的少女,這時坐在秋千上,被丫鬟推著蕩起又落下,腰上係著的五彩宮絛,隨著裙擺在空中飛舞,像一隻快樂自在的雲雀

就留住她這副無憂的笑臉吧,李徽在心裡這麼想,默默給這隻雲雀放了生。

誰知半年後,李徽就聽見宣武侯府和三皇子結親的消息。他幾乎迫不及待地去找謝侯爺質問,為何要把女兒嫁給一個隨時都可能病逝的失寵皇子。

可謝侯爺卻堅稱,正是因為李儋元重病才好掌控,他覺得這位三皇子並不像他表麵那樣淡泊,如果能助他奪位,安嵐就是未來的皇後,三皇子既然命不久於世,隻要安嵐能坐穩後位,未來這江山豈不是唾手可得。

李徽沒法說服他,也沒法阻止他定下這門親事,從書房裡走出來時,心頭仿佛被什麼狠狠堵住。他不願為了私利娶她,卻也沒為她換回一門好親事。

腳步不知怎麼又邁向了擷芳院,安嵐正坐在院子裡,對著湖中鴛鴦,認真地繡著一塊枕麵。她看起來比小時候沉靜了許多,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仿佛懷著對未來無限憧憬。

他一直守到安嵐身邊的丫鬟離開,思忖一番,便壓著袍袖走到她麵前,少女餘光瞥見男人的絳紫衣擺,倏地抬眸,怔了一會,便露出驚喜的表情道:“是你嗎,漂亮哥哥?”

李徽也怔住,隨後勾了唇角,彎腰問道:“你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