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刃:“不,我不是想……”
鐘成說麵無表情地點點頭,殷刃也不知道他是想表達“我明白”還是“你不用說了我懂”。鬼王大人抹了把臉,隻覺得自己的風評上多了個小小的汙點。
等等,邪物有風評的說法嗎,殷刃認真思考起來。
五分鐘後,該攤主被聞訊而來的鬼市市管拎了出去。
“不好意思。”麵對三個識安員工,市管人員擦擦汗,“總有人把陽間違禁品混在陰間違禁品裡賣,我們也很頭疼,感謝各位支持我們工作。”
鐘成說:“……你們這裡可以買賣陰間違禁品?”
“彆較真嘛,就是個說法。你們就當它們是‘特殊藏品’。”市管人員自知失言,連忙賠笑。
……
“抓著我,小心跑丟。”處理完這個小插曲,鐘成說又轉向殷刃。
他剛才忙著采訪彭老狗,問了半天才抬頭,這一看可好,搭檔沒了。這回鐘成說主動伸出手,不過攥的是殷刃的手腕。
殷刃自知理虧,倒也沒掙脫。
看了一圈,鬼王大人沒瞧上這些零碎物件。他決定好好表現表現,認真聽兩人聊呂光祖。
街道邊霧氣沉沉,昏暗的夜色下,來往行人麵目模糊。
幾人慢慢走著,腳邊燈籠青青紅紅。整條街上隻有輕聲細語,透出詭異的靜謐感,確實有著講故事的好氣氛。
彭老狗嘴裡,呂光祖比盧小河說的還要猥瑣幾分。
呂光祖是標準的夜行人底層配置——他比普通人多個不算強的陰陽眼,彆的啥本事沒有。此人素來欺軟怕硬,好吃懶做。他壓根逮不住鬼,又懶得維持明麵生計,索性做起來黑中介生意。
“黑中介”在夜行人裡不少見。
他們會先一步找到不懂行的客戶,花言巧語騙取高價,然後抽掉個七八成“中介費”,轉包給其他實力普通的夜行人。
但這類人裡頭有個約定俗成的“三不坑”。一不坑未成年和老人家,二不坑公家相關的正事,三不坑同為社會底層的勞苦群眾。
呂光祖把規矩壞了個遍,還特彆喜歡在人前嘚瑟,不少黑中介都瞧不起他。
不過幾年前,他突然低調了不少。有那麼一陣子,眾人還以為他改邪歸正了。誰想到這個名字再次出現,居然綁上了個連環殺人案。
“就我的了解,那小子不像個敢殺人的人。”彭老狗嘬著牙花子,“他壞歸壞,膽子那個小哦。彆說殺人,他見了殺雞都腿軟。”
“那還挑釁閻王,難道是被派來給閻王下套的?也不對啊,那他點名識安乾嘛?”小伍唉聲歎氣,“唉,還是我搭檔更擅長這些。”
“說到找屍體……呂光祖確實提過‘失蹤案’。”
彭老狗拈著自己的收款卡,故作高深道。
“聽好嘍,這可是最值錢的料。就前幾個月,我和驢皮……呂光祖去喝酒,他突然跟我談起來扁珠街失蹤案,他先前一直不提這些事兒的。”
殷刃與鐘成說對視一眼,見鐘成說臉上有了困意,鬼王大人自覺接話:“之前不提這些?”
這人困得手發軟,都快牽不住他了。殷刃順手一握,又把這人的手攥緊。
鐘成說原地震了一下,臉上多了幾分清醒。
“對,呂光祖才不關心那些個案子呢。所以那天他突然說了嘴,我還挺奇怪的。呃,你們知道扁珠街失蹤案吧?”
三人默默點了點頭。
隻要人在海穀,肯定多多少少聽說過。就連剛蘇醒不久的殷刃,都在短視頻平台刷到不少——
扁珠街失蹤案,失蹤者是個九歲的小男孩,叫陸元元。
這樁案子本身非常普通。男孩出門幫爺爺買膏藥,走入監控死角,就此人間蒸發。
爆點在於陸元元本身的情況。
這孩子父母都是外地務工人員,一年前因意外過世,在世的親人隻剩身體不佳的爺爺。誌願者不在的時候,陸元元承擔了不少雜活,將老人照料得無微不至。儘管苦難不斷,男孩臉上總是帶著笑,旋出深深的酒窩。
那笑容非常有感染力,居委特地拍攝視頻組織捐款。誰想視頻引來了挺大關注,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然後就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陸元元失蹤了。
他的爺爺搬了個馬紮,癡癡地等在門口,逢人便問孫子的下落。誌願者每天去送飯,老人也不收,隻說會在鄰居家吃。
警方下了大力氣搜尋,然而一無所獲。男孩並非遭遇意外,極有可能被誘拐或殺害,罪犯十分狡猾,沒留下任何線索。識安曾協助排查,後因線索不足無法進行。
男孩就像融入大海的一滴雨水,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城市角落。
而他的爺爺隻是安靜等著,目光看著街口的方向。兩周後的某個夜晚,他倒在了家門口。
陸元元失蹤後,老人幾乎沒怎麼進食,身體衰弱得極快。
那天之後,“網紅孫子失蹤,病重老人竟活活餓死”的新聞便上了頭條,在各個網站上激起軒然大波,足足兩個月才平息下去。
“難道陸元元就是七個受害人裡的一個?”鐘成說皺起眉,硬生生憋下去一個哈欠。
彭老狗在兩人麵前晃晃收款碼:“我單知道呂光祖提過這事兒,他說那個男孩兒挺不容易——沒頭沒腦的,就說了這麼一句咯。至於彆的,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殷刃乾脆地掃碼付款:“多謝彭爺。”
“嗨,客氣啥。”
被殷刃道謝,彭老狗反而有點不自在。他縮著頭沉思了一會兒,戳戳自己胸口的人麵瘡。
那塊燒餅大的凸起扭動了下,細聲細氣地開口:“再附送你們一個情報……陸元元的爺爺成了厲鬼,還待在老地方,你們可以順路問問他。隻要讓伍嘉義陪你們去,他傷不到你們。”
伍嘉義:“牛逼,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太晚了,我們不好麻煩你,扁珠街在金湯區呢。”殷刃連忙搖頭,“伍哥要不這樣,我們明天還上班,到時候跟識安正式申請……”
鐘成說一個早睡早起的人,此刻臉上滿是生物鐘被打亂的痛苦,殷刃簡直不忍細看。
伍嘉義:“嗐,哪需要那麼麻煩。要問鬼,白天不好搞。”
鬼市這地方很有意思,它的出口是街道一端,直直探入一片黑暗。伍嘉義揮彆彭老狗,帶兩人直奔出口而去。
熟悉的憋氣和引路後,黑暗散去,他們正站在扁珠街的一處十字路口。
“出口就在這?”鐘成說的困意徹底散去。想什麼來什麼,這未免也太巧了點。
“這玩意跟入口一樣,領路人自己選。”伍嘉義拍拍外賣服,又把頭盔扣上,“要不大家天天晚上趕集似的進進出出,準會被人注意到嘛。”
此刻正是淩晨兩點,扁珠街空蕩蕩的,沒什麼人。
這條街連接老城區,兩邊全是舊商鋪和舊房子,街道兩邊樹木稀疏。整條街道仿佛死人的手臂,冰冷僵硬,散發出腐朽的味道。
伍嘉義:“小鐘就算了,小殷你小心點,陸元元的爺爺厲害得很。”
“多厲害?”鬼王大人虛心求教。
“和平安莊園的厲鬼差不離。”伍嘉義表情嚴肅下來,“陸談飛——就陸元元的爺爺——在識安登記過,我們勉強讓他恢複了一點神智。但他是新死鬼,時不時還會犯糊塗,還挺危險。”
殷刃想了想工作群裡的胡桃:“我應該沒問題。”
“昂,你自己看著來。”伍嘉義點點頭。
陸元元失蹤,陸談飛化為邪物。祖孫倆的家沒人住,現在仍舊空空蕩蕩。
它在一家紅磚公寓的一樓,門是刷了綠漆的鐵皮,上麵貼著個斑駁的福字。對聯也是同款紅紙,上麵的字體蒼勁有力,一看就是親筆所寫。
窗戶上的劣質防盜欄鏽跡斑斑,玻璃蒙了灰塵,裡麵一片黑暗。
殷刃下意識鬆開鐘成說的手,自己貼近去看。然而他還沒上前幾步,就在渾濁的黑暗中看到了六個棕紅色的亮點。
那幾個亮點搖搖晃晃,時明時滅。殷刃剛打算細看,隻見它們飛速貼近,緊緊壓在窗戶上。
那是六隻橫七豎八的人眼。
它們歪歪斜斜嵌在老人的頭顱上,鋪滿整張臉孔,代替了本該有的五官。皺紋之中,它們不時眨動,死死盯著外麵。
殷刃與他對視了會兒。
殷刃:“太好了伍哥,老人在家。”
小伍“哦”了聲,拉開鐵門:“我先進去,你倆跟在我後頭啊。”
門響的一瞬,窗戶那邊的怪臉瞬間消失。
門內傳出無人房間特有的黴味。小伍摸索半天,才摸到電燈的拉繩。
啪。
昏黃的燈光填滿小小的房間。
殷刃沒有第一時間打量四周,他自然地抬起頭——
一個蜘蛛形狀的邪物正扒在天花板上。
比起真正的蜘蛛,那更像是個扭曲的人體。
皺巴巴的人頭上胡亂嵌著六隻眼,細細的脖子幾乎縮進胸腔。胸腹附近,老人又生出兩雙瘦骨伶仃的腿腳。他整個“人”瘦到脫形,盛滿腹水的腹部卻高高翹著。
“元元呢?”那邪物沒有嘴,卻能發出嘶啞的聲音,“元元找到了?元元回來了?”
“差不多就這樣。”小伍悄聲說,“厲鬼都是離不了死亡地點的,有什麼問題趕緊問吧,趁他這會兒還清醒……”
殷刃不吭聲,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那隻邪物,似乎在評估什麼。
十幾秒後,他上前兩步。老人化作的邪物無聲地爬下牆,他伸長脖子,六隻眼睛幾乎要貼到殷刃臉上。
“是這樣的。”
殷刃清清嗓子。
“陸談飛同誌,我們發現了有關您孫子的線索。還請您隨我們走一趟……先來個生辰八字,我幫你辦下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