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老者(1 / 2)

凶人惡煞 年終 19468 字 6個月前

環形線上,列車在霧中穿梭。它的樣式接近老式地鐵,卻沒有地鐵那樣快。

鐘成說的金屬鉤刹那間勾住車廂連接處,他抓準時機縱身一躍,將自己貼上車廂外側。惡果深深刺入堅硬的廂壁,鐘成說迅速躬身,擊碎了玻璃窗角。

鋼化夾膠玻璃瞬間布滿裂紋,被閻王大人一腳踹出個缺口。

要是有位玄學崗人士在這裡,準要栽在這一步。車廂裡的邪物和沙丁魚罐頭中的魚一樣密集,前腳鐘成說剛踹爛車窗,後腳窗內就露出了不知誰的一截軟肢。

然而鐘成說毫無察覺。

他利落地穿過軟肢,蹦進車內。被穿過的軟肢哆嗦了下,灰溜溜地蜷了回去。

鐘成說暗沉的眸子裡,麵前的車廂空空蕩蕩,兩側的塑料座椅沾滿不明汙漬,夾著廣告牌的拉環隨著車輛左右晃動。

狀況與他的推測相差無幾。

符行川和李念不是可以輕鬆處置的對手,他們的敵人隻要還有腦子,就會把有實體邪物派去那邊——有實體的邪物大多實力不弱。比如吞蛇,比如黃粱。

識安不會在狀況不明時冒險,更彆提在情況不利時反攻。

退一步,科學崗人員的定位也更傾向於“防守”,“幕後邪物”身邊不會留多少有實體戰力。

鐘成說悠然扔下識安的單邊耳機,用腳碾了碾。伴隨著哢吧聲響,識安最後聯絡他的手段也斷掉了。

狼狽不堪的耳機被鐘成說收回口袋深處,他甚至用拉鏈細細封了袋口,以防它的碎片掉出來。

接下來,他不能被任何人打擾——

就算沒有實體邪物,這裡的活人鎮民瘋狂如此,難說會用出什麼手段。

血紅與乳白交織,霧氣不知怎的滲進車內,車廂間沒有阻隔,但十步之外的景象就被濃稠的霧淹沒。

窗外是霧,窗內還是霧,所有顏色在霧氣中淡薄,仿佛一個糟糕的夢境。

車廂之間裝著老式LED走字屏。黑底上的紅光穿透霧氣,紅點組成的字不斷滾動。它的內容本應是日常須知與到站提示,此刻隻有四個字不斷重複。

【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

鐘成說的表盤已然變為一片血紅,它震都不屑於再震,隻顧著發出滴滴滴滴的刺耳尖叫。

這節車廂在車尾,閻王把玩著惡果,在濃霧中一步步前行。

車內沒有空調,悶熱的氣息讓那股怪味更濃厚了。

嚴格意義上,作為夜行人活動的這些年,鐘成說該聞的不該聞的都聞了個遍。這股味道並不是他遭遇過最濃稠、最膈應的。可它有那麼點兒像殷刃的氣味,這使得他格外嗅不慣這股味道。

鐘成說加快了步子。

在他看不見的世界,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車廂猶如高峰期時的地鐵,各種邪物摩肩接踵。

老人們齊整地坐在塑料座位上,個個臉孔慘白,麵無表情,身上的古老壽衣閃爍綢光。

他們懷裡緊緊擁著牌位,背部貼滿白紙挽聯。那些白紙被他們坐在屁股底下,不時發出哢哢輕響。

其餘男女則脖子卡在吊環內,他們穿著農村常見的粗布褂子,腦袋脹大青紫。隨著車輛前行,屍體們一晃一晃,渾濁凸出的眼球全部盯向鐘成說。

滿地香灰、泥土與紙錢。

更多非人的邪物占滿了剩餘空間,它們的樣貌大同小異,大多不是怪異無毛的動物,就是長有怪果的枯藤。

一排排厲鬼的身體掠過鐘成說的肩膀,一個個死人口吐惡毒詛咒。天花板上黏著的腐血滴落,陰影處不時有怪眼睜開。鐘成說我行我素地前行,頗有種“萬邪叢中過,片煞不沾身”的自得。

車廂與車廂的鏈接處,守著兩隻長方形邪物。

它們結構近人,身著百年前流行的昂貴料子,腦袋上還扣著鑲玉的瓜皮帽。

兩隻邪物軀體形狀扁而平,像是被強行壓成了大宅門板——要是忽略那真實變形的軀體眉眼、折到胸口的脖頸,以及皮膚上流淌的淡綠黏液,它們瞧著還算無害。

發現鐘成說走近,兩隻怪物組成一扇肉門,將車廂連接處堵得嚴嚴實實。

它們張開頭顱上歪斜的大嘴,發出威脅的咆哮。那些淡綠黏液流淌得更快了,在連接處的金屬板積成一灘,還有不斷漫延的趨勢。

噠、噠、噠。

一雙運動鞋毫不在意地踩進黏液,未知的濃霧中,鐘成說的步伐快而穩。

噠、噠、噠。

他輕鬆穿過兩隻麵貌異常的“邪物門”,繼續朝車頭的方向前進。

接下來的車廂依舊很長,也依舊空無一物。

那隻邪物散發出來的氣味更濃了。

鐘成說下意識皺了皺鼻子,打了個噴嚏。

活人各有各的氣味,或濃或淡。無論如何,活人的味道無法重過屍體。鼻端縈繞的氣息,讓鐘成說隱約有種嗅到“屍體”的感受。

那隻藏在幕後的邪物——那隻殷刃的拙劣仿製品,沉沒會無法操控的失敗作……它的狀況,或許並不好。

鐘成說走進第二個“空空如也”的長車廂。無數邪物瞬間轉過臉,打量這位入侵者。

這扇車廂的邪物,與第一節的稍稍有所不同。

厲鬼們的服裝雖然老氣,但比上一節車廂現代不少。它們坐得整整齊齊,臉上都帶了笑意,那些死去的眼睛裡甚至暗含著些許希望。

礦工嘴唇發紫,臉上沾滿塵灰,手裡緊緊捏著裝滿紙幣的信封。新娘的麻花辮盤在腦後,半邊身子不知被什麼碾碎,胸口還彆著一朵嬌豔玫瑰。富商的脖子上掛著金鏈,溺死的臉上浮腫一片,口鼻不停地淌下泥水。

座位底部冒出黑煙與塵土,鞭炮的紅紙混合其中,慶祝開業的花籃倒了滿地。

車廂窗戶上糊滿標題寫著關於“更升鎮”的報道,巨大的黑字格外醒目。車廂牆壁寫滿朱砂紅字,淨是些“恭喜發財”“大吉大利”之類的吉祥話。

非人的邪物種類比之前豐富,有些還帶著異域怪物特有的特征。

邪物們局促地擠在一起,骨節與金屬相撞,軟肉與朽木相融。硫磺味道與水腥氣不分彼此,陰寒的氛圍裡居然透出幾分熱鬨來。

四處都是紮眼的暗紅。

而鐘成說身上的顏色素淨,連嘴唇的顏色都有些淡。顏色濃重的邪物之中,他像是褪色老照片上走出的人。

惡果的刀刃被他扣在手心,鐘成說就那樣穿過一隻隻邪物,如同穿過那一段段古舊的時光。

……仿佛他才是那個幻影。

第二節車廂儘頭,貼著一張巨大的財神掛曆。

紙畫上的財神爺大耳垂圓盤臉,笑得喜氣洋洋,兩隻眼洞不知被誰用紅水筆塗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被剜去了雙眼。

掛曆上的日子被紅水筆一個個劃掉,停在二十八年前某一天。

掛曆上方,LED屏幕的紅光凝成一道線,穿過濃厚的霧氣,映在鐘成說的鏡片上。

【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

血紅的光點在霧氣中循環滾動。

鐘成說瞟了眼電子屏幕,並未為它停留半秒。他整整寬鬆的衛衣,穿過了那張他無從得知的詭異掛曆。

他剛進入第三節車廂,霧氣中彈射出幾發弩.箭。鐘成說早有準備,他腳掌一旋,輕風般閃過那些攻擊。

鐘成說的表盤開始發出長而不間斷的銳鳴,表盤後的金屬殼子燙如烙鐵。長久的怪響之中,電子表冒出一縷青煙,赤紅的表盤熄滅,變為深邃的黑。

終於來了。

鐘成說摘下眼鏡,放在結實的暗袋裡。嫌長的劉海被鏡框擾動,劃過他的眼尾。

緊接著他扯下袖口的紐扣,將它投入濃霧深處。

那小東西停下的三秒後,“卟”的一聲悶響,空氣猛地震蕩起來。車廂裡的霧氣被絞成碎片,吸入紐扣,快速旋轉消失。

霧氣消失,那股類似殷刃的氣息變得極其濃重,幾乎凝成惡臭。它比屍臭還要刺激幾個檔次,鐘成說的眼淚差點被辣出來。

……“幕後邪物”就在附近。

此時此刻,鐘成說能看得很清楚。

車廂內部貼了密密麻麻的黃符。它們被人理得井井有條,一張張一層層,邊緣對得非常整齊,隻留下窗戶的位置。鐘成說掃了眼符號的紋路——紋路特征明顯,這些符咒多半被用於“擴散”汙染。

車廂裡坐了三四十個活人。

活人大多是中年男女,夾雜了幾個體格還算健壯的老人,不見年輕麵孔。

霧氣散去,露出他們仇恨的眼,以及近乎呆滯的臉。這些人麵色青白、身體微顫,口鼻處飄蕩著水汽,似乎身處數九寒天。

菜刀、鐵鍬、扳手……各式武器鈴鈴啷啷散了一地。此刻,每個人的手裡都拿著自製弓.弩,金屬弩.箭的尖端散發出淡淡甜腥,大抵是自製毒.藥。

發現鐘成說沒有被弩.箭射倒,他們在同一秒側過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這位不速之客。

除了這群“無辜民眾”,車廂內還立著四具乾屍。

它們擋在長長的走道,前方兩具,後方兩具,臉孔被層層疊疊的黃符淹沒。乾瘦的骨架虛虛撐起寬大的布褂,褂子染滿不知來路的暗黃液痕。這些乾屍無論是體型,還是長著尖利指甲的手爪,都與鬼當鋪的老僵同出一轍。

僵屍們蜷縮著身體,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呃呃聲。

這些敵人的精神麵貌和老僵差了十萬八千裡,鐘成說遺憾地想道。

他一隻腳踩上“武器地毯”。

整個車廂就像在這一刻被激活,車廂內所有人驟然起身。這回射來的弩.箭足足有幾十根,鐘成說身子一矮一側,他將惡果咬住,腳尖勾起兩把長方菜刀,雙手順勢一握。

叮叮叮叮。

大部分毒箭射了個空,其他的全被菜刀擋下,此人一點油皮都沒被蹭破。下個瞬間,兩把菜刀被他打著旋兒扔出,擦過活人身側,正中兩隻僵屍的雙眼。

兩把刀橫著嵌入僵屍頭顱,砍入了將近半個頭深。

鐘成說勾起嘴角。

他身周早就聚集了無數無實體邪物。數不清的斷手去抓鐘成說的腳,塗血似的巨大人口從天而降,試圖將他的頭顱咬掉。黑灰濕潤的觸肢從車座地步鑽出,鋪天蓋地地纏上鐘成說。

斷手抓了個空,怪口隻咬到空氣,觸肢險些打了個死結。

最強的那個不過成功腐蝕了鐘成說的衣衫,露出的半個肩膀與手臂皮膚光潔,毫發無損。

詛咒、碰撞、汙染,所有攻擊無效,邪物對凡人的立場完全顛倒。

一切不過幾秒功夫。

活人們見勢不妙,將弓.弩換為地上的“短距離兵器”,一擁而上。

他們行動全無章法,試圖以自身軀體壓製住鐘成說。然而他們的目標自從丟出菜刀,動作分毫沒停。

鐘成說腳踩釘耙一端,矮下身體,翹起的釘耙杆直接敲暈了他身後的人。他就這樣矮著身子來了圈鞭腿,身前兩人失去平衡,被鐘成說抓住頭顱左右一撞,登時翻出白眼。

身子一落一起,他的敵人少了三個。

起身時,鐘成說咬著惡果,順手抓起一根鋼管,正架住背後老人砍來的剁骨刀。他將老人肩膀勾住,借力飛起兩腳,直接踹飛了一對試圖用鐵鍬拍他的男女。

老人還沒反應過來,下巴又被鋼管一頂,整個人腦袋磕上座椅,暈了過去。

人繼續源源不斷地湧上。

他們的目標如同一台高精度儀器,動作流暢得像在拍戲。明明空間狹窄,而人們已經用了最難纏的包圍圈法。那人卻像一縷風,怎麼都捉不到。

鐘成說堅定地推進戰線,身周凶器舞出滿車罡風,黃符唰啦作響。

第三者的視角看去,他前進的速度比起前兩節車廂慢上不少,但保持著堪稱恐怖的勻速。

一步,一步,又一步。

兩隻鑲了菜刀的僵屍跨過昏迷鎮民,嘶吼著朝鐘成說撲去。鎖鏈輕響,惡果順著鏈子甩出一道赤紅圓弧——

叮當,兩把孤零零的菜刀落去地上。

下一刻,那雙運動鞋踩過了它們。

……終於,手刀劈下,最後一個鎮民也倒下了。

鐘成說卻停在杆狀扶手旁邊,麵色比先前更加警戒。

果然,藏在犄角旮旯的靈器同時發動,浸透劇毒的金屬絲繞過昏迷的身軀,直直絞向鐘成說。同一時間,車廂頂部的隱藏機槍被激活,齊齊朝鐘成說的頭部開火。

閻王甩動栓有鎖鏈的惡果,無數金屬絲應聲而斷。而他本人後腦勺像長了眼,一個利落的扭身,鐘成說繞著車廂中間的粗金屬杆繞了圈,子彈全部打在金屬杆上。

他沒給它們更多時間,惡果被快速擲出,所有靈器機關應聲破壞——得知了這裡的靈器布置模式,就連那些還沒來得及發動的,都被此人一一計算出來。

殷紅的光輝一次次斬過空間。

惡果再次回到鐘成說手中,整列車廂,還清醒的隻剩四個“人”。

除了鐘成說,兩隻站在後排的僵屍仍然靜靜杵著,仿佛車廂布景。車廂儘頭,有個裹著毯子的乾瘦身影,樣貌像個老頭兒。

老人坐在形形色色的凶器中,和那些結實強壯的鎮民相比,他顯得格外孱弱,連帶著周圍的空間都顯得寬廣起來。

他頭頂的LED屏仍在滾動紅字。

【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

老人臟兮兮的紅毯子下,有什麼灰黑的、內臟似的東西漏出來,又顫抖著縮回去。一陣陣惡臭從毯子裡麵噴出。

殷刃的半透明翅膀柔軟漂亮,帶著鐘成說喜歡的清香味道。老人毯子下的異肢卻像有什麼胎死腹中,正在腐爛壞死。

鐘成說的手中再次隻剩惡果。

他停在老人身前四五步外,垂下視線。

……他猜測過,作為殷刃,不,大天師鐘異的仿製品。“幕後邪物”既然以活人為基底,沒準擁有實體。

可他沒有想過,“幕後邪物”還活著。

那團老人似的東西在呼吸,他甚至聽得見它急促的、如同人類一般的心跳。和鐘成說想象中的怪異瘋狂不同,那東西顯得蒼老、瘦削而茫然。

鎮民們橫七豎八地倒在周圍,四下一片靜寂,隻剩環形線前行的隆隆聲響。

“抬頭。”鐘成說輕聲說道。

那邪物顯然聽得懂人話,它下意識抬起頭來,露出那張屬於人類的臉。

鐘成說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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