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黑兔(2 / 2)

凶人惡煞 年終 18894 字 4個月前

她下意識伸出手,指了指那道壯觀的山穀。

“你說得對,這種地貌,千年後肯定也有痕跡。等出去之後,咱們可以讓科學崗們通過衛星找找。”符天異在一邊捋胡子,一雙眼也盯著那道山穀。

符行川仰起頭,尾巴不爽地垂著“封印凶煞的那種封印咒學會了嗎?我們可要深入探索。”

符天異瞬間放過祖先的胡子,灰溜溜地跑了。

符行川這才轉向鐘成說“你還有什麼問題?”

“那是山穀。”鐘成說語調平板地重複。

“嗯,那是山穀。”符行川說,“通常山穀不會那樣深罷了。”

鐘成說點點頭,身體轉向“山穀”的方向。

盧小河、符行川、符天異、葛聽聽。四個人實力不同,包含了科學崗與非科學崗。在他們看來,那都是一道山穀……一道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山穀。

可在他的眼裡,不,應該說在千年前的殷刃眼中,並非如此。

隔著紅布,鐘成說看到了一片漆黑——

殷刃的房子建在稍高的位置,另一側則是無邊無際的黑色液體。準確地說,那大概是一泓被更遠的群山裹住的,黑色的“湖泊”。

從他此刻的角度看來,骸穀有著半片灰白的“沙灘”,殷刃的住所建在沙灘邊沿,位於稍高的岩壁末端。岩壁下不過三四米,就是平靜無波的黑暗湖泊。它靜靜地伏在那裡,寬廣得猶如海水,一眼看不見儘頭。

那是所有光芒都被吸收,深淵般的黑色。

美麗而可怖。

它的存在那樣真實奪目,可是識安眾人隻是目光掃過它,臉上不見驚異。他們口中的山穀,約莫是黑色湖泊蓋住的部分,鐘成說心想。

他們看不見它,哪怕是一點點虛幻的影子。

鐘成說在原地站了許久,突然,他抬腳邁向骸穀內部。

“喂!”符行川第一時間發現了“肉俑”的異常,“回來!”

鐘成說沒有理睬,他著了魔似的前進,沒有聽聞識安幾人的呼喚——他知道,隻要再等片刻,識安一行人就可以憑借封印術法進入,他隻需要耐心等待幾個小時,或者一兩天。等時間到了,他跟進去就行,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他不想再等。

他有必須確認的事情。

……

殷刃的小屋外部破敗,內裡相當整潔——如果排除掉家具上層層疊疊的封印符文,這裡稱得上溫馨。

屋子不大,一側放滿了各式各樣的書。木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從陶俑到布老虎不一而足,這些小東西的風格非常一致,看得出是從殷村收集來的供品。牆壁上掛著兩片草木處理好的皮毛,看著大概是吃剩的兔子皮。

柔軟皮毛泛著幽幽的黑色,在繩子末端靜靜垂著。

另一側有簡單的木床木桌,床上墊著乾淨稻草和補丁被褥,看起來就像個尋常農家。

儘管外部衰敗死寂,不似人間,屋內還是彌漫著木頭與乾草的好聞味道。蘋果與惡果並排放在木桌上,蘋果上的法術還兢兢業業地運轉著。

那點果香與鮮紅,給這片空間增加了唯一那麼一點兒活氣。

太陽還沒徹底下山,但木桌靠向木床的那一側,已然未雨綢繆地燃了盞油燈。昏黃火光與暗紅晚霞混作一處,空氣裡像浸過血水。

殷刃倒在簡陋的床鋪上,他呻吟一聲,沒再壓抑身周的凶煞之力。

鐘成說站在這幻象麵前,他同樣解開礙事的布繭,試圖朝那幻象伸出手。殷刃的一縷黑發正散在他的麵前,看起來柔軟無比,他還記得那種觸感。

可他的手指穿過了那縷散落的發絲。

堪稱真實的幻象,也隻是幻象罷了。

千年前的殷刃緊緊蜷著身體,用被子裹住自己,呼吸破碎而急促。伴隨著幾聲咳嗽,房間的果香裡多了一點點血腥味道。鐘成說收回手,沉默地坐在床邊。幾秒後,他低下頭,屬於殷刃的黑發滑下身體,發梢深入乾草。

兩人相隔不過一拳。

“晚安。”

隔著被子,鐘成說輕聲說道。

他在床邊坐了整整半個小時,直到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

到了最後,鐘成說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他長舒一口氣,伴隨著腳腕上的叮鈴細響,鐘成說走到屋外。

小小的屋子不遠處,便是山崖末端,丁點大的地方。濃稠的黑暗在崖下沉睡,邊緣異常平整,像極了貼圖錯誤的建模。

鐘成說在崖邊站定,他俯視著那片黑暗。

夜晚降臨,天色漸漸黯淡。空中烏雲密布,不見星辰。很快,渾濁的雨滴淅淅瀝瀝墜下,它們徑直穿過鐘成說的身體,打在黑灰的荒土上。

不出一會兒,幻象果然出現了變化——連綿陰雨中,有個小小的東西順著崖邊撲騰,小心翼翼地爬了上來。乍看之下,那是個黑乎乎的團子,大概隻有兩個拳頭大。

但近看之下,很難說那是什麼。

按照特征來說,那興許是一隻黑色的兔子。

兩隻長長的耳朵,一雙眼睛。裸露在外的鼻子,以及分作三瓣的嘴。

柔軟的毛皮,四條柔軟的腿,還有一根縮起來的尾巴。

……可它們完全混亂地分布在那團身軀的表麵。大小、方向、位置完全錯誤,看不出任何合理的生理結構。它在地上一蹦一跳地蠕動,很難說在抽搐還是前行,看起來像某種變異的海參。

它在努力朝殷刃所在的房屋挪動,動作同樣毫無章法。比起這玩意兒,尋常邪物都顯得生機勃勃,眉清目秀。

在那隻畸形兔子蠕動到自己腳邊的時候,鐘成說垂下眼。

僅憑肉眼看不見,可他清晰地知道。這隻兔子身後,連著一絲蛛絲般纖細的“臍帶”。它藏進山崖上無處不在的岩石縫隙,通向崖下漫無邊際的黑暗。

唰啦啦。

變形的兔子蹭過岩石表麵,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輕響。

荒蕪的死地,孤寂的小屋。噩夢般的“邪物”爬出黑色湖泊,它努力擬態成“可愛無害”的模樣,如同鮟鱇頭頂的誘餌那般紮眼。

“原來如此,用人類的眼睛看來,‘我’是這個模樣啊。”

他望著那隻樣貌蹩腳的兔子,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個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偽裝得相當完美。”

……

一片虛無中,殷刃瘋狂鯉魚打挺。

那個顯眼的漣漪,正停在離他極近的地方。說實話,這距離實在有點離譜——他周圍從沒有這樣近的漣漪,殷刃還以為,那些漣漪在物理上沒法離自己太近。

屬於他軀殼的漣漪,近到幾乎貼在他身上!

鐘成說和識安的人就在這裡!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殷刃急得要命。必須想個辦法接觸到外界,告訴所有人自己就在這。

可是此刻的他就像一個隻有意識還在的植物人,壓根無法控製軀體。殷刃咬緊牙關,逼自己努力思考。

狗東西可以被自己成功扔出去。

那麼如果他分離一小部分意識……就像控製分身那樣,隻分離出一點點。是不是也能成功扔出去?

不過就算他能夠分離出一點兒意識,它到底不是獨立的思維,沒法像狗東西一樣正常附身,也沒法離開本體太遠。但隻要它能暫時離開自己的軀體,發動合適的幻術,一定能引起鐘成說的注意。

殷刃不存在的心臟呯呯直跳,他在自個兒腦子裡歡呼了一記。不過鬼王大人到底經驗豐富,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必須選好特定的幻術形象當信號。

要是隨便弄個亂七八糟的樣子,彆說求救,說不準會引起識安的警惕。得選一個很特殊的,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形象。

現代打扮的自己?不行,沉沒會肯定有資料。

穿睡衣戴睡帽的自己?不行,這擺明了是讓鐘成說本人辨認的,“肉俑”可不該有這種程度的自主思考能力。

殷刃在自己記憶裡瘋狂翻找,幾秒後,他欣喜地發現。還真有這麼一個形象,既能夠證明他本人的存在,又不至於指向性太明顯——

那隻怪模怪樣的兔子。每次他回到住處,它總會冒出來。識安肯定會追到他的小屋,用那家夥吸引注意力正合適。

殷刃集中精神,開始施術。

“看到我。”

他下意識在心中瘋狂默念。

“看到我,發現我,幫我離……”

“開”字還沒想完,殷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思考直接凝固了一瞬,如果殷刃此刻擁有一張臉,那張臉上唯一的表情隻會是“難以置信”。

眼前種種,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漣漪難得接近,他急急地送出分身,隻求引起對方注意,想辦法脫離這片虛無與絕望。

還要特地挑選一個無害的,但又能引起他人注意的形象——

看到我,發現我,幫我離開這片虛無。我不想再這樣“活著”。

而你是這世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離我這樣近的“漣漪”。

你能看見我麼?

記憶裡,那隻扭曲變形的兔子安靜地注視著殷刃。它錯位的眼睛一片漆黑,如同無光的深淵。

陌生而熟悉。

“那個時候,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難不成你是……”

豔紅的蘋果曾躺在他的木桌上,表皮光澤鮮亮,散發著甜美的香氣。千年後,他們的家裡,餐桌上的蘋果與其漸漸重合。

殷紅的果實,無光的黑眼。鐘成說戴著兔子麵具穿過夜色,安靜地站在他最鮮明的記憶裡。

一個恐怖的猜想從殷刃腦袋裡鑽出來。或許一切都是他的多心,但是……不,不可能。他必須等到最後,等到最後才能確認。

無邊的茫然與震驚中,殷刃幾乎是無意識地發動了術法。

山崖之上。

那隻畸形的黑兔子還在鐘成說附近蠕動,四處尋找屋子的入口。半天沒找到,那東西氣餒了似的,僵在山崖上最顯眼的地方,四條腿直直伸向不一樣的方向。

與此同時,千年前的殷刃聽到響動。同樣推門而出,他停在鐘成說一步之外,看著幻象裡那隻蹬腿撒氣的黑兔。

“又是你啊。”殷刃晃蕩著向前,往自己身上打了幾個封印術,這才走近。

那隻黑兔子不撲騰了,它立刻奮力蠕動,朝殷刃的方向前行。

“你稍等一下,我……”

殷刃的話音剛落,人與兔子同時消失在原地,突兀地像電視被拔掉插頭。

鐘成說知道,這是幻術結束了——如今入了夜,黃今總要休息。沒了自己這個力量源,剩下的人沒法給術法供給太多力量。

小小的房子裡沒了火光,蘋果與惡果消失在桌麵上。天上依舊烏雲遍布,隨時可能下雨。沒了殷刃的幻象,此處寂靜得可怕,人像是聾了一般。

可那片漆黑的海洋沒有隨著幻術消失,它仍躺在原處。天上是翻滾的黑雲,地上是無邊黑暗,麵前的景象堪稱虛幻。

鐘成說乾脆地盤腿坐在原地,他看著山崖下的無光“海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識安的調查總會持續,黃今總會繼續發動幻術。他就在這等,確保自己不會錯過一分一秒。

……確保他的猜測,確實是真的。

而就在這時,山崖邊緣,又出現了一隻“兔子”。

畸形的、四肢五官一派混亂的詭異黑兔,與先前那隻彆無二致。它呆呆地停留在崖邊,差一步就要落回那漆黑的“海洋”。與滿地亂爬的上隻黑兔不一樣,它隻是站著,腹部圓溜溜的眼睛直楞楞看著外界。

就像在等待某個人。

鐘成說抬起眼,他的長發隨著山風微微晃動。紅衣的衣角擦過乾土與岩石,被夜色染得無比黯淡。

又一個幻術,但並非來自黃粱。知道這個形象的,這個世上隻有一人,也隻會有一人。

這是殷刃發來的幻術。

原地停了片刻,那隻兔子似乎適應了外界,開始艱難地晃近。最終,它試探地停在鐘成說麵前。

鐘成說伸出手,這是頭一回,他的手微微顫抖。

那隻古怪的兔子閉上眼睛,身體微微傾斜,將部分軀體壓上鐘成說的手心。可惜幻術沒有觸感,那團瘮人的毛球隻是穿過了他的手掌。

下一刻,它的影像逐漸淡薄,溶解在了空氣裡。

烏雲中傳來隆隆聲響,雨絲破開潮濕的空氣,劈裡啪啦砸上塵土。記憶世界中真的下了雨,鐘成說的發絲被打濕,可他依舊坐在原處,一動不動。

“我找到你了。”

鐘成說輕聲說道,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慢慢出現一個微笑。

“我知道你在哪裡了,殷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