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記憶(2 / 2)

凶人惡煞 年終 12461 字 4個月前

那男人胡子拉碴,眼珠血紅,額角青筋一跳一跳。他趴在桌子旁,不敢觸碰這個“內臟外翻”的孩子,眼睛裡寫滿擔憂。

“媽的,那群邪教渣滓,不是人的玩意兒……”

儘管鐘成說聽不懂這個人在說什麼,但他知道,自己興許安全了。

於是他努力擺動手臂,指尖擦過那人被汗水潤濕的鼻尖。溫暖而濕潤的皮膚,人類原來摸起來是這樣的,鐘成說認真地思考。

那位“鐘隊”眼圈唰地紅了。

“沒事了。”他喉嚨動了動,聲音裡多出幾分嘶啞,“沒事了……”

他不厭其煩地一遍遍重複,像是想讓鐘成說聽懂。

鐘成說沒聽懂,但他有種模糊的預感,自己興許是再也見不到這對男女了。

這不怪他,是他們自己被先一步抓走,而且之前還沒說清楚願望。現在的他融合人類身體,沒辦法感知漣漪、穿越空間了。鐘成說嚴肅地想道,這不是他的錯。

如果真的還能遇見,到時候再說吧。

……

下個記憶裡,四五歲的鐘成說正在一個農家院子裡觀察豆青蟲。他把那隻肥嘟嘟的蟲子捧在掌心,仔細感受蟲子扭動時的身體收縮。

“說說,吃蜜餞不?”一個老頭兒笑著招呼。

“吃,謝謝爺爺。”鐘成說的口齒已經相當利索了。

“下午要不要跟爺爺去祭祖啊?外頭有集,能讓人畫糖畫,捏麵人的也有,還有人演戲法!怎麼樣,去不去?”

“祭祖?”

“是啊,咱家祖上可是有名有姓的陰陽先生,附近村兒都曉得‘鐘麻’大師呢……”

“怎麼祭?”鐘成說的注意力顯然在彆的地方。

給祖先燒燒香,供上果子啊、蜜餞啊,有錢的還會供點兒肉。”

“供上供品?”鐘成說放下豆蟲,張嘴接了個蜜餞,奮力咀嚼,“可素祖先都史了。”

死去的人類,大多是無法為人類實現願望的。鐘成說在心裡認真分析。

“隻是給祖先嘗嘗。”鐘爺爺又給鐘成說塞了個蜜餞,“這是咱們的心意,祖先天上有靈,也能吃兩口好的。”

鐘成說咀嚼著蜜餞,瞧向不遠處果樹上的蘋果。

“嗯,我去……”

“爸!你說啥呢,不是說不帶孩子祭祖了嗎?”五十多歲的鐘有德提著一兜子零食衝過來,“來成說,咱們不搞這些封建迷信的哈。”

“鐘有德,你小子翅膀硬完了?”鐘爺爺笑著揚起拐杖,作勢要打。

“行了行了,翅膀都老掉毛了。這樣,我帶成說一起去,到時候您和媽祭祖,我帶著成說在外頭逛逛。”

“這還差不多。”

鐘成說被鐘有德抱起來,視線仍停在不遠處的蘋果樹上。院子裡的蘋果樹很矮,幾個青色的果子在其上搖晃。

“‘死人能吃到’,一種普遍認知。”他嘴裡念念有詞。

那天夜晚,鐘成說取了集市上撒嬌換來的蘋果。他找了個盤子,踮起腳,將蘋果放在桌子上。

“不知道是誰的人類。我沒有忘記你的願望,給你吃蘋果。當初那些小孩的後代,我也會幫你守著。”

他雙手扒在桌沿,小聲嘀咕。

“你說得對,這個人世,確實值得一來。所有東西都有意思,但我還有許多不明白的事情,需要慢慢學習。我一定會好好學習。”

夜色之中,鐘成說抬起頭,嗅了嗅蘋果的香氣。緊接著他又從桌下的塑料袋裡掏出一個,用水洗了洗,哢哢啃得很香。

“實現願望好麻煩。”他自顧自嘟囔,“以後我不要接那麼多了。”

記憶結束。

殷刃靜靜飄浮在黑暗之中,望向近在咫尺的鐘成說。

為什麼鐘成說會傾儘全力調查姐姐的死,甚至不惜踏入玄學世界的暗麵。

為什麼鐘成說會乾捕獵惡劣殺人犯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為什麼鐘成說會每天放一個新鮮豔紅的蘋果。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簡單許多。沒有什麼陰謀,沒有什麼怪癖。隻是一隻曾經強悍的元物,它將自己與人類的軀殼融合,笨拙地實現著陰差陽錯的三個願望。

殷刃長出一口氣。

千年前,或許他們隻是彼此陪伴過一陣、近乎擦肩而過的過客。

他該死於千年前的那個雨天,骸穀……不,海穀裡生活的孩子們,興許也能健康成長,逐漸建立一座傍山的美麗城市。

大天師鐘異隻會存在於紙麵,直至被埋沒在時光深處。

誰能想到他的結局變為了開始,一切隻是源於那個簡陋的神台,還有那隻怪異的黑兔。

殷刃很難說自己此刻是辛酸還是喜悅。

思維的交流,不過瞬息。鐘成說墜崖的下一秒,殷刃終究沒按捺下情緒,黑暗徹底沸騰。

“你在想什麼?”思維之中,鐘成說誠懇提問。

“離開這裡。”殷刃說,“然後把冰箱裡的蘋果全部吃光,以後我可以自己買。”

“然後呢?”鐘成說的表情黯然了一瞬。

“然後告訴你‘求平安’的願望,我們可以一起做。”

“然後呢?”鐘成說臉上的黯然緩緩消失。

“然後……然後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殷刃有種隱隱的感覺,元物、彼岸、神降……散亂滿地的線索中,出現了一根隱約的線。

……

都城,化吉司。

符行川站在細節真實無比的化吉司總部,鼻子在牆根嗅了嗅。葛聽聽站在鐘異的巨像前,長大嘴巴,被震在了原地。黃今已經找好了角落,“臉”朝裡癱著,誰叫也不理。

好在這裡姑且算是“符尚柳”和“李河晏”的勢力範圍。識安眾人特地留心過,並沒有可疑人物跟進化吉司內部,不知道那個鬼鬼祟祟的跟蹤者是不是知難而退了。

“很奇怪對吧。”

盧小河瞧了眼熱鬨非凡的化吉司內部,麵色複雜。她發了會兒呆,繼而開始翻閱“李河晏”需要處理的信件:“這裡的場景過於清晰了。我到現在也沒想通,這些記憶是從哪裡來的。”

“叔,你說這個術法是根據‘檔案館’的術法改的?”

符天異則在努力思索,符尚柳的胡子都快被他扯禿了。

“奇怪,不該有問題啊。一定要說,檔案館是個人記憶單機,這個隻是聯了個網……”

符行川尾巴垂著,麵孔緊皺,不知道在想什麼。

符天異沒等來符行川的答案,隻等來一聲壓抑的驚呼。霎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驚呼來源——盧小河捏著一頁紙,臉色非常難看。

“小河姐,怎麼了?”葛聽聽總算把目光從鐘異神像上移開了。

盧小河又讀了遍信上的文字,閉上眼。

“上麵說,佝羅十五萬大軍全折在了山中。”

符天異與符行川對視一眼:“難道是那個肉俑乾的,還是……?”

“不知道,問題是,皇帝堅信那是大天師鐘異所為。我想殷刃的記憶裡,十五萬大軍覆滅,皇帝大概也提過類似的事。”

盧小河斟酌了一下措辭。

“他想讓自己的親信修行者前往骸穀,請出大天師,讓其幫忙抵禦佝羅軍。”

“……什麼狗屁噗?”角落的黃今終於忍不住插嘴,“殷刃他當時不是死了嗎?而且他壓根不跟殷村外的人接觸啊。”

一個冷笑漸漸浮上盧小河的臉。

“是啊,隻有化吉司與大天師鐘異保持通信。這回大天師一己之力殲滅佝羅主力,皇帝認為化吉司知情不報,故意隱瞞大天師的實力,任由佝羅軍進犯。所以他才會讓自己養的修行者前往骸穀,而不是派遣化吉司……鞏朝的亡國之君,還真是貨真價實。”

葛聽聽似懂非懂地聽著:“可是那個時候,殷刃已經……”

殷刃已經沉眠在了深深的地底,還在自己長眠之處留了封印,生怕自己這個“邪物”產生什麼額外影響。

“隻是破壞封印、挖開石頭,頂級修行者是做得到的。而且哪怕獲得大天師的屍體,也有很多……很多使用辦法。”

盧小河彆過頭。

她的視線所及之處,正是那掛滿一排排屍體的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