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辦公桌,兩人對視良久。
李念的撲克臉一如既往,而項江死氣沉沉的五官中多了點怒氣,竟顯得鮮活不少。
“詳查申請,我今晚就給出來。”項江一字一句地說道,“之後海穀市中學區域,全權由我指揮負責,沒問題吧,李部長?”
“符合流程。”李念輕聲回答。
項江哼了一聲,立刻開始填寫報告。李念瞥了他一眼,接通了盧小河的聯絡頻道。
“葛聽聽和黃今去哪兒了?”李念單刀直入。
盧小河:“他們出門了,不在。”她的聲音有點冷,尾音拖得很長。
“他們的通訊全斷了,術法失靈,屬於危險程度最高的失蹤……盧小河,下午你到底有沒有按照規定按時確認?”
“我母親也是危險程度最高的失蹤。”盧小河語氣平淡,“那兩個人失蹤還不到十二小時。”
“盧小河。”李念的語氣裡多了幾分警告的意味。
“嗯,他們出門了,不在。現在是下班時間,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聯係我。”
說罷,她直接斷掉了通話。
“……看來我得和你一起去。”
李念緩緩旋緊保溫杯。
“那邊狀況不對勁,我們在周圍布置好防護,確保安全再接觸。”
項江翻了翻眼皮,權當回應。
“你有沒有需要特殊調配的特調組?沒有的話我自己定了。”
申請寫到一半,項江突然發問。
“沒有,你定。”
……
次日清晨。
嘀嘀的電子提示音響起。通宵一整晚,盧小河睜大酸痛乾澀的雙眼,將剩餘的能量飲料灌入喉嚨。
黃今和葛聽聽的設備再次出現了定位信號,位置是在後山的水亭池子。盧小河抹了把臉,看向顯示器上貼著的兩張符咒。
兩張奇異的符咒靜靜貼在一個熄滅的顯示器上,上麵的朱砂痕跡鮮豔如血。
盧小河虛弱地笑笑,手伸向通話按鍵。她的動作有點虛,一邊堆積成山的飲料罐被她碰了一地,叮呤咣啷四處亂滾。
“怎麼了?”殷刃的聲音裡還混著咀嚼聲。
“葛聽聽和黃今的設備反應突然消失,昨晚也沒回來。結果剛才他們的定位突然出現在後山,可能有情況。”
盧小河瞟了眼“識安公共頻道”的標識,她清清嗓子,捏捏喉嚨,用極冷淡的聲音說道。
“沒回來?昨天你怎麼不告訴我們?”殷刃停住咀嚼,瞬間提高聲音。
“我以為是你安排好的,你確定要現在討論這件事?”
“算了,他們倆離後山的水池亭子多遠?”殷刃的聲音陡然嚴肅,混著恰到好處的焦急,“昨晚那個小姑娘又來胡鬨,說早上要去後山——”
“就在後山的水池亭子。”
“……我們這邊準備下,這就去。你趕快把情況上報。”
“知道了。”盧小河不鹹不淡地表示。
末了,她掛斷通訊,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又看向那兩張符紙。
而在那兩章符紙邊,靜靜立著一個移動黑板,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與他人接觸的前提下,5分鐘內情緒出現無預兆劇烈波動,波動持續30分鐘以上。√
②情緒波動導致對當前工作出現大量負麵念頭。√
③負麵念頭特彆涉及對組員、同事的強烈仇恨與懷疑。√
以上全部符合,高度懷疑受到精神類乾擾。最好按照被影響的風格行事,並立刻私密聯絡最為仇恨的同伴並說明情況。記住,身邊同伴永遠比陌生人值得信任。】
【身邊同伴永遠比陌生人值得信任。】
這行字一遍遍重複,寫滿了白板每一個角落。字跡開始無比淩亂、猶如幼兒練字,其後那些字句卻越發工整,顏色濃重,看得出書寫者用足了力道。之後的水性筆又淡下去,字跡變成了可疑的棕紅血色。
“我還是第一次被影響……這感覺簡直要命。”
盧小河伸直包紮好的右手食指,撕開一袋麵包,狠狠咬了口。她斜了眼識安的任務用公共頻道,又開了罐能量飲料。
“精神脆弱的情況,真的不適合通宵。”
她吞咽著柔軟的麵包,禁不住閉上眼,昨天中午的畫麵似乎還在眼前——
來自醫院的通訊斷掉後,盧小河的心臟如墜深淵。她草草看完校工的資料,關閉頁麵,可那股對於殷刃的恨意猶如猛毒,時時刻刻腐蝕著她的神經。
痛苦與擔憂充斥腦海,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不對。
眼下她的狀態絕對不對。
盧小河咬緊牙關,她掙紮著站起身,拿起白板旁邊的筆。
她幾乎擠壓出全部理性,才總結完當前的狀況。書寫過程中,那股澎湃的排斥像是攥住了她的大腦,逼迫她放棄書寫,沉浸回對親人的擔憂之中。
【身邊同伴永遠比陌生人值得信任。】
可是張賀君描述的特征那樣準確……
【身邊同伴永遠比陌生人值得信任。】
但殷刃現在的注意力不在彼岸探索,這也是事實,那人救助母親的承諾本來就是口頭約定……
【身邊同伴永遠比陌生人值得】
寫到不知道多少遍,水性筆沒了墨色。盧小河攥緊筆身,喘息不止。她全身汗水,整個人活像剛從水裡爬出來。
她狠狠咬破指尖,借著疼痛,用力寫完了最後兩個字。
【信任】
寫滿一整張白板,盧小河用發抖的手拍上通訊器。嘴剛剛張開,看到“識安公共頻道”的印記,她又把沒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殷刃,你來下據點,肉俑的中毒事件需要你簽字。”盧小河壓抑住聲音的顫抖,語氣平板的說道。
屏幕上,她再次打開那位校工的資料,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
“簽字?”
沒過多久,殷刃便風一般鑽回據點。他特地顯出身姿,沒什麼正形地飄在空中。
“我來了,東西哪兒呢,我得快點簽完快點回……”
話還沒說完,少年殷刃那雙紅眸突然一轉,死死盯住盧小河。
“少見啊,能在你身上看到殺意。”鬼王大人飄到盧小河麵前,語氣裡輕鬆一掃而空。
沒等盧小河回答,殷刃直接一隻手按上她的額頭。乍一看真人出現在自己麵前,心中憎恨奔湧,盧小河下意識想要躲避。結果那隻手的力道下,盧小河雙腳仿佛成了千斤重,整個人活像一具石雕,連手指都無法挪動一下。
殷刃嘴裡低聲吟誦晦澀不明的咒文,周圍逐漸亮起溫暖白光,柔和得如同初陽。
下一刻,盧小河隻覺得自己從一間悶熱惡臭的房間踏到戶外。涼風吹過,仇恨與痛苦頃刻淡去,她昏沉沉的頭腦瞬間清醒許多。
那些帶毒的情緒像是隔著厚厚的障壁,它們仍能觸動她的心臟,卻再無法乾涉她的思想。
“……放在一千年前,你這個狀態就是標準的‘走火入魔’,會要人命的那種。”
術法完畢,殷刃並未露出解脫的神色。他湊近盧小河的臉,輕輕嗅了嗅附近的氣味,聲音又重了幾分。
“但是附近沒有術法痕跡,手法乾淨過頭了——盧小河,你剛才接觸過誰,對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全部告訴我,一個字都不要少。”
盧小河長長籲了口氣,她打開冰箱,拿出兩瓶冰鎮飲料,順手丟了一罐給殷刃。
“巧了,我正打算這麼乾。”
盧小河把冰冷的飲料貼上太陽穴,心有餘悸地表示。
“哦對,待會兒你記得幫我聯絡葛聽聽和黃今。我不敢用公共頻道,萬一打草驚蛇……”
“剛才我看見他倆了,他們正往食堂那邊走。放心,在他們出食堂前,我保證能攔下來。”
殷刃停在她麵前,頃刻間變回成人的模樣。長長的黑發流水般落地,寬大的校服幻化為暗紅長衫。曾經的大天師鐘異滿臉肅穆,雙手有意無意地動著,像在掐訣。
“現在你可以說了。記住,任何細節都不要漏下。”
……
又是一陣嘀嘀聲響起,盧小河匆忙結束回憶。撲回桌子前——
代表殷刃標記已經移到了後山的水池亭子,與代表葛聽聽與黃今的標記距離極近。雖然監測不到,但那個叫羅純蕾的女孩八成也在現場。
“開始了。”
盧小河攥緊十指,再緩緩鬆開。她長舒一口氣,派出了無人機。它們將在後山附近巡回,將一切變化轉換為數據,呈現在她的麵前。
“千萬要贏,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