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儘心機消滅了恐懼,結果恐懼非但沒消失,反而變成了兩隻——一隻醉心學習,一隻隻想休假,很難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殷刃緩緩躺回枕頭,攤成一個大字。
然而鬼王大人沒休息多久,一個熟悉的人就敲開了門。
符天異神情恍惚地看著殷刃:“我二叔又開始在醫院進進出出了,你有什麼頭緒嗎?”
殷刃:“……”
殷刃:“有話直說吧。”
“李教授找你們有事。”
……
殷刃到來時,黃今正在隔離間裡給自己播放人生走馬燈。
回到識安之後,他和葛聽聽被分到兩個隔離間醫治。哪怕他不知道識安的具體規章,也看得出此處的保密程度——前來詢問他們的,甚至是李念和手機便攜版焦部長。
詢問內容,無非是之前發生的一切。
黃今一五一十地說了。
不久前,對於自告奮勇當誘餌的葛聽聽和附贈的黃今,殷刃親自寫了清心符,又不放心地附加了編有自己發絲的護身符——若是那兩人遇到性命之憂,盧小河那邊的警示符會立刻燃燒,屆時殷刃將親自出手。
饒是如此,殷刃還是很不放心。
“對方實力不明,我的護身符也未必能百分百護住你們,你們可要想好。”他再三強調。
好在與九組眾人預測的差不多——直接殺了他們或丟進間隙,識安能通過術法探知到“死亡”,容易引發極端事態。樂先生僅僅拿走兩人的手機做文章,然後把黃今與葛聽聽丟在辦公室,任他們自生自滅。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殷刃成功救助兩人,吩咐他們在後山亭子附近隱藏氣息,見機行事。關於這件事,符行川是知情的。
至於符行川與項江對峙,兩人趁機襲擊的事,姑且也算順利。
問題在於逮捕項江之後。
黃今記得,他們本該協助符行川控製術法,協助殷刃及時脫身。結果就在他給項江銬上法器的前一刻,他失去了意識。
他隻記得腦袋裡錐心的痛。
再清醒過來,黃今發現自己正跪在地上流淚不止,心裡充斥著撕心裂肺的,找不到緣由的巨大悲傷。識安的高級調查組圍在周圍,看向他的目光說不上友善。
……無論怎麼看,這個情況都相當不妙。
他是不是殺了誰?殺了某個對自己很重要的人?不對,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隻有丁李子……難道是因為識安把他另一個重要的人消去了?
畢竟回憶整個案件,黃今發現記憶中有大段大段空白。不去細想還好,他越想越不對勁。似乎有那麼個人從案子裡消失了,自己怎麼都想不起來。
黃今不是沒申請看過案件資料。其中有一個名字,有關它的一切信息都變得無法。那些字就在紙麵上,可他無論再怎麼努力,那行文字就是進不了他的腦海。
完了,全完了,他攤上大事兒了。
黃今在牆角抱頭蜷縮,心中滿是悔恨。
這都是什麼破事啊!早知如此,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回到隻需要擔心沉沒會高利.貸的時候——他就該帶著衝鋒.槍到沉沒會成員堆裡掃射,而不是進入識安改造。
就在黃今含淚編織這段悲情故事的時候,殷刃忍無可忍地捶響了玻璃。
“門開了十五分鐘了,你給我出來!”
“我的腦子壞掉了。”黃今注視著牆角,“之前的案子不對勁……少了個人,我怎麼都想不起來……”
“○○○是吧?被元物直接吞噬的人,會引發這種現象。”殷刃腦袋頂上玻璃,耐著性子解釋。“彆說你這個黑印,李念都不記得她。那個案子結了,和你沒關係。”
就像當初更升鎮的鎮長先生,自從愛意吃掉了羅純蕾,有關那個女孩的一切都被從“認知”上抹去了。
她的課桌和文具還在,她的房間和衣服還在,她留在匿名聊天群的聊天記錄還在。
可人們隻是睜大眼睛掃過它們,腦中無法留下任何痕跡。這個世界上,似乎隻有自己和鐘成說還記得那個囂張跋扈的小姑娘。
哪怕像黃今一樣,能意識到有這麼個“角色空缺”,也無法獲得更多信息,隻會被貨真價實地嚇到。
“我還失去了很長一段記憶!醒來的時候我在痛哭!”黃今扒在牆角不肯動。
“那是因為你被元物控製了。”殷刃又拍拍玻璃,“具體原因還在查,我能保證,你現在很安全。”
“……哦。”黃今抹抹鼻涕。
難道自己真沒事了?
不,應該沒這麼簡單。畢竟大天師本人在這,給他十條腿也跑不掉。黃今失魂落魄地挪出門,跟著殷刃走進了一間會議室。
這間會議室有點特殊,它的牆壁長滿柳樹樹根。沒有樹根的地方則用刻意的紅褐色液體寫滿符咒。室內同樣沒有窗戶,但也沒有電器,隻有桌上火焰跳動的油燈。配上周圍的陰森景象,此處活脫脫一個恐怖片場。
在座的各位也都是老麵孔。
李念與符行川倆領導,殷刃和鐘成說倆禽獸,每次的破事都少不了他們。
盧小河和葛聽聽也在……嗯,畢竟都是九組同僚。符天異在,可能因為他是個知情人,也和他們一同合作過,被拉壯丁情有可原。
然而在長桌最黑暗的地方,坐著一位身形瘦削的女性。
那女人綰著緊緊的發髻,眉眼細長,眼尾兩抹淡紅,像是剛剛哭過。她正被一根根紅繩牢牢束縛在椅子上,每根紅繩上都掛了強力的凶煞之力封印法器。
就算被捆成粽子,那人的思維裡隻有安然自得。那個思維形狀,黃今在更升鎮看到過。
……戚辛。
黃今轉頭就走,下一瞬,門板在他的麵前“嘭”地合上。無數柳樹根快速延伸,將門封了個嚴嚴實實。
“我可以不參加嗎?”他痛苦地貼上牆壁。
“很遺憾,不可以。”
火光搖曳中,戚辛毫不在意地伸長脖頸,眯起細長的眼。看著那驟然拉長的身形,黃今後背瞬間起了大片雞皮疙瘩。
“你,還有那位腦袋同樣有病損的姑娘。”戚辛用腦袋指了指葛聽聽,“說不定有大用呢。”
他錯了,黃今怔愣地想道。
現在他才算是,真的攤上大事兒了。
“接下來的事情,我會找機會告知燕都分部與臨南分部的領袖。事態實在敏感,在確定對策前,不宜向普通員工公開。”
李念清清嗓子,率先出聲。
“就項江叛變時給出的言論,結合殷刃從樂先生那裡取得的證詞,再加上沉沒會最近的活動……我想,我們可以確定彼岸的圖謀。”
接下來十幾分鐘,黃今的腦子是木的。
彼岸一直向沉沒會提供汙染源,元物們利用沉沒會,找到了用凶煞之力穩定感染人類的辦法。
接下來就是全麵汙染人類,讓人類族群一定程度上陷入瘋狂。這樣提升各種情緒畝產量,解決彼岸元口暴增產生的饑荒問題——為此,彼岸幾位領導身先士卒,前來人世開荒。
其中的“愛意”更是彰顯出偉大精神,親自撐開彼岸與人世的空間,方便同伴們影響人間。
該說感人嗎。活了這麼多年,黃今第一次有了“地裡莊稼旁聽農業新聞”的荒謬感。
“不對。”
他呆滯地嘟囔。
“如果樂先生有自我犧牲的準備……仇先生沒了,樂先生沒了,戚女士又在這裡。沒了指引人,愛怎麼繼續計劃?”
“而且說了這麼多,為什麼‘悲傷’會在這裡?背叛彼岸,她撈不到任何好處!”
某種意義上,這算是元物版本的“反人類”罪吧,黃今狂按太陽穴。和戚辛共處一室,他連呼吸都不敢太過大聲,生怕下一刻就被自己的眼淚嗆死。
“哦。你還沒有告訴他們,對嗎?”
戚辛笑著看向殷刃。
“我可沒背叛彼岸——我來這裡,是為了找回真正的‘秩序’。”
……
沈陌哼著歌,回到沉沒會的地下辦公室。
“心情很好?”
魏化謙不冷不熱地問。
“看了場大戲,心情好得很。”沈陌哈哈一笑,“符行川到底也老了,他要是年輕二十歲,那個項江在他麵前撐不過五秒。現在呢,小符還得脫層皮……小魏,歲月不饒人啊。”
滿臉褶子的魏化謙頭抬也不抬:“就這樣?”
“當然不止。”
沈陌湊上前,那張年輕的臉上滿是笑意。
“小魏,咱們的樂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