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溫和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兒,那樣的目光讓人聯想到放置許久卻依然冒著氤氳熱氣的花茶。
他說:“如果是你做的選擇的話……我們都相信你。”
“雖然對於你來說我們可能很陌生,但是,能夠一直注視著成長的你,是不能離開這裡的我們最大的榮幸。”
“所以,一定要好好的,幸福的,生活下去啊。”
於是謝公萱看著他黑色的眼睛,安靜地點了點頭。
世界上距離最遠卻又最近的人,此刻就彙集在自己的身邊。
然後謝明欣看著某宰補充了一句:“當然,未成年不適合的事情還是不要太著急。”
……
他們一直都很忙。既然選擇了不留在他們身邊,在這頓飯結束之後,謝公萱就說出了告彆的台詞。
即將消毒戴上手套的掌心,最後在空氣裡揮了揮。無聲地和她說著再見。
是要再見了。
沒有一場不會結束的夢,注定要消失的東西,留下一個珍藏的片段就好。
畢竟,再也沒有辦法和他們坐在一起,這樣說著話了。
【已經知道是虛假的存在,就算再怎麼期待,也不可以留念。】
……
回去的路上,安靜的大路很少有汽車駛過,溫柔的樹影將鋪設著菱形地麵的道路掩映出陰涼的台階。
“發現了嗎~公萱。”
太宰治突然開口說著。
“咦,什麼。”——隨意接住行道樹上落下的樹葉,謝公萱合掌的時候低聲應著。
“發現‘現在應該叫你父親小叔還是侄子’這個大問題了嗎。”
謝公萱表示冷漠:“……彆想耍我,我們還沒有結婚呢。空手套老婆?”
“唔,恢複記憶以後變得難騙了呢。”太宰治好像有些遺憾,“既然這樣的話,就不得不說起正事了。”
謝公萱表示你不要把說正事顯得這麼退而求其次的慘淡啊。
“每一道菜裡麵必不可少的辣椒,側麵牆上仲夏夜之夢的插圖,有些磨損了的花瓶瓶口,滴著露水的白色玫瑰,繪製了薩摩耶圖案的地毯,以及掛在一邊的白色兒童手套……”
他這麼細碎地念著,重複著之前在會客廳看到的小小細節,謝公萱可能注意到了一部分,卻沒有記入心底的一些小細節。
“怎麼了,你終於發現自己不是武裝而是一個偵探了?”謝公萱有些茫然地問著。
“我一直都是一個承載著人民期待的偵探哦~”
太宰治這麼上揚著語氣炫耀著的時候,謝公萱突然有種‘崽崽大了,是時候揍了’的奇妙感覺。
並不知道自己開始在挨打的邊緣摩擦的太宰治繼續道:“按照磨損程度和種類數量,以及他們並不知道我的存在種種線索來看——”
突然就有模有樣地玩起了偵探推理那樣,他好像是漫不經心地這麼說著答案。
“他們每一年都會收集關於你的信息,你的現狀,你的愛好,你去了哪裡。然後把關於你愛好的元素留在這個房間裡,把每一個關於你的細節牢記於心……”
“這兩位長輩,其實也很愛你啊。”
他最後一個字落進聽覺裡的時候,謝公萱有些怔愣地,讓即將踏出的腳步停頓了一瞬。
“你來之前,他們一直都知道你渴望著死亡吧——你不是和我說過,自己的異能有關一座虛幻的橋嗎——”
他低聲讓言語飄散在空氣裡的時候,好像娓娓道來一個已經蘇醒的幻夢裡不曾落幕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謝公萱突然明白了什麼,升起的奇怪的感覺宛若月亮帶起的潮汐,拍向了乾枯半日的沙岸上。
這樣的感覺,讓她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她自殺的時候沒有死去,是因為父母早就知道了她的計劃,所以將她放到一個和自己過去完全無關的世界裡。
那座夢境中虛幻的大橋,那座溝通著這裡和上位世界的大橋——正代表著那樣的羈絆和愛,就算她離開了他們的身邊,父親和母親,依舊會在另外一個世界愛著她,那座聯係他們之間的橋,一如既往的,始終存在著。
溝通著這一端和那一端。
為什麼她穿越後依舊站在這兩個世界的交接點,
為什麼通過書籍她可以將現實的可能變成現實,
因為那一個世界的每一個人,每一本書,活著的,死去的——
都是她和原世界永恒的羈絆。
不需要做著虛無而悲傷的夢境,不需要將一切修改成如今的模樣。
因為原本的世界,雖然滿目瘡痍,卻並非一無是處。
因為那曾經的親情和友情,從來沒有一刻放棄過對她的守護,直至坍塌,直至永遠。
太宰治最終輕聲呼了一口氣,然後微微轉過身,瞥向了他們離開的方向。
“所以,要謝謝那兩位長輩。”
“將這樣被愛著的你,送到了我的身邊。”
……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突然間,歡樂鬥地主的聲音就這樣響起了。
空曠而安靜的路上,謝公萱看了看這個不是很眼熟的電話號碼,心事重重地按下了接聽鍵。
“喂,謝公萱,你跑到哪裡去了!”
“百日過了之後就一直沒有看見你的人影,就算是逃課你也給我有點限度好吧!在外麵遭遇了什麼危險怎麼辦!”
“喂,你聽到沒有,你現在在哪裡,給我最快的速度回學校。校長和年級的乾部全部都坐在這裡等你,你就等著被處分吧!”
“……%*#@¥#¥#”
不等突然打電話的班主任把自己念得狗血淋頭,謝公萱用最快的速度按下了掛斷的按鍵。
哦豁,這下涼涼。
“崽啊。”她瑟瑟發抖地發言著。
“我覺得自己需要一個霸氣一點的稱呼。”太宰治表示抗議。“現在的我深刻了解到隨時維護自己地位的重要性了。”
斑斕的光痕讓她的表情一半落入了看不大清晰的陰影裡,卻無法掩蓋住舞會請柬一樣象征著幻想與酒和燈的邀請。
謝公萱轉過身:“我們回去吧。”
回到,這裡本來應該存在的世界裡去。(這樣就不怕被老師罵了。)
太宰愣了愣,眸光深處是一簇紫羅蘭,和他嘴角輕微的笑意一同開放出秋光裡漂亮的萼片——語氣卻是天光下三色堇的和煦。
他說:“好啊,我們一起回去吧。”
常青的喬木上樹葉嘩嘩作響,以三百四十米每秒的速度穿越飄浮著乾燥飛塵的空氣,和遙遠的光一起落到了同一個端點上。
【既然一路追隨而來,必定也要同去同歸。】
……
將太宰的手抓進懷裡的時候,謝公萱使用了在這裡的最後一次異能——
“擁有著心卻不知如何是好的犬,將會不停的吠,不停的奔跑。”
——《文豪野犬》。
碎裂的鏡子將會翻回它真實的那一麵,從她手心流淌而出的光線一直飛向了太陽的方向,晨昏線將世界分割成明和暗的兩端,生長的,死亡的,統統停滯著,等待著回歸真實的那一刻。
冥冥中,謝公萱感受到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縱使時空錯位,
縱是一切回歸。
我們還會緊緊相擁吧。】
於是,強光大盛,整個世界都被不透明的白色霧氣籠罩著,消亡的即將生長,逝去的必然逝去——
什麼都看不見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會看見什麼。
崩隕的,坍塌的現實,重構成了它原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