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完歲吃了甜甜的芝麻元宵,沈嫿才重新回被窩躺下。
方才她衝動地說出有辦法的話後,爹娘都以為她是小孩子在逞強,不管她說什麼都不信。
但好在雙方都達成了共識,親還是得退,但得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
許是剛剛那個夢以及偷聽到的話,讓她清醒了,這會躺下也沒了困意。
他們兄妹偶爾會來正院睡,蘇氏特意給她在隔間鋪了大床,被衾是她喜歡的銀紅色,被角還用金絲繡了隻可愛的小鹿,應是晌午剛曬過日頭,聞著有股暖洋洋的味道。
她睡不著便卷著被衾,在想淩越的事,從兩人初次見麵到昨兒她撞見他赤/條的樣子,一點一滴細細回想。
而後發現,他這人雖然看著拒人千裡又冷又凶,可不論她做出什麼樣出格失禮的事,他對她都挺有耐心的,至少從未見他發過脾氣。
起初她以為是長輩對小輩的寬和,直到她落水被他救起,一想到他的手掌捏著她的手臂,為她輕輕揉搓,甚至還為她係裡衣,這是淩維舟都從未有過的親近。
她沒辦法再用什麼長輩晚輩來騙自己,他們就是單純的男人與女人。
她會被他吸引,會不敢看他的眼睛,更會感到羞恥。
再想到白日裡方玉恒那句調笑,他問淩越是否吃味了,淩越抬眸朝她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她根本不敢聽後麵的話便紅著臉蒙頭跑了出來。
她此刻無比的後悔,那會就該待著把答複好好聽完!
淩越可能、或者、應該是喜歡她的吧,光是這麼想著,便讓她心底湧起股莫名的燥意。
被子暖得她的臉都開始發燙了,她抱著被衾在寬大的床上翻來覆去,好似在烙餅一般。
她確是沒有想過要再嫁彆人的想法,隻想擺脫淩維舟與書中全家悲慘的結局。可若那個人是淩越,是救過她命與她親密接觸過的淩越,她好像並不那麼排斥。
且從幾次私下相處中可以看出,他對淩維舟這個侄兒並不算親厚,那就算出現什麼矛盾也是正常的吧。
或許這真是個辦法。
沈嫿抱著被子,腦海裡又浮現出淩越看她的眼神,以及那沒入腰間的傷疤,也不知是何時留下的……
她是不是要再去試探下他的心意,總不能說她自作多情了吧。
沈嫿用被子緊緊地捂住了發燙的臉,翻來覆去,直到天色漸明,才沉沉地睡去。
可惜她糾結了一夜,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還來不及去試探,就聽說淩越出京平亂去了。
“平亂?大過年的哪來的亂子。”
沈長洲咬了口竹節卷,空出手在她腦袋上敲了下,“北麵遭了雪災,難民沒東西吃,趁著城門守備鬆懈,衝進城內搶掠,據說知府衙門都被砸了,不得不向京求援。”
沈嫿捂著被敲的地方朝她哥努了下嘴,夢中好似確實有過這麼個事,但她記得當時去平亂的不是淩越,怎麼夢與現實又有了出入。
“即便是平亂,那也不該是王爺管得啊,怎麼會是他領兵。”
“誰知道呢,許是這位爺太久沒見血,手癢了?你平日不是對這種事最不感興趣嗎,今兒是怎麼了?一說起肅王,你倒來了精神。”
明明她與淩越都是私下見麵,不可能被人知曉的,但被兄長戳中,還是忍不住地心虛:“沒,沒什麼,隻是有些好奇罷了。”
“好了,彆欺負你妹妹了,昨兒都沒睡醒,用了膳就去給你們祖母拜個年,再回屋好好歇著。”
父親開了口,兄妹二人都老實了,用過膳拜了年,她就踏著瑞雪回了鹿鳴小院。
原以為淩越不過是平亂,很快就能回來,不想這雪斷斷續續下了幾個月,待到時局穩定已是孟春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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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沈嫿身上厚厚的棉衣也逐漸換成了輕薄的襖子,她種在院中的牡丹與蘭花也悄悄探出了嫩綠的葉芽。
這幾個月來,她都被拘在房中調養不許外出走動,但有沈長洲在,不出房門她也能知曉京中發生的大小事情。
淩維舟的病出了正月便大致好了,他處事也比之前更加嚴謹,禦下愈發寬和,日日批閱奏折到夜深,下了朝還要去陛下跟前侍疾。
朝堂內外人人都誇太子勤勉又孝順,眼見關於太子失德的謠言即將被人給遺忘時,陛下的龍體竟真的一日日好起來了。
也不知是太子照顧得太過儘心,還是天氣轉暖,總之陛下月初還隻堪堪能下床,到了月末便能上朝聽政了。
淩維舟自然也將代理朝政之權歸還,而更叫人捉摸不透的是陛下身子好轉後,最常去的不是貴妃的翊坤宮,竟是賢妃的承乾宮。
一時間朝野內外說什麼的都有,甚至演變到後來成了陛下不喜太子,想要另立新太子之說。
而這些風波沈嫿也不曾在夢中見過,從她落水到淩越帶兵平亂,她發覺也許是她對趙溫窈態度的改變,導致夢中的走向也發生了改變。
夢中是陛下一直臥病不起,淩維舟穩坐太子之位,一年後陛下駕崩,他順利繼位。
如今她也不知太子會不會被換,若是真的換了人做太子,她這婚事就更難辦了,不僅不好退,可能還會牽累沈家。
退親之事,更是迫在眉睫了。
許是有換太子的謠言在,很多人來打探消息,她這鹿鳴小院反倒熱鬨了起來,她乾脆將院門緊閉,不管誰來皆是不見。
貴妃邀她進宮說話,不好意思尚在病中,彆家貴女請她過府賞花,不好意思傷寒未愈,總之說什麼也要熬到想出辦法再說。
但她沒想到,千算萬算忘了三月末的祖母大壽,不僅賓客臨門,就連淩維舟也帶著賀禮登門拜壽,人都到小院門口了,她這生病的幌子自是不好用了。
沈嫿看著眼前的淩維舟,他還是一身湖藍的錦袍,束發戴冠一絲不苟,依舊溫潤如玉,但看著清瘦了許多,眼裡也透著些倦意。
相隔幾個月再見,她竟然有種恍若隔世之感,仔細想來,這該是兩人頭次這麼久沒見麵。
淩維舟見到她露出個淺淺的笑,下意識想去牽她的手,卻被沈嫿側過身給擋了。
她裝作沒有看見,轉身領著他往屋內走,“太子哥哥好久沒來我的鹿鳴小院,我這可新添了好些東西,我領太子哥哥瞧瞧。”
淩維舟看著她的背影,疑惑地收回手掌。
自熙春園一事後,他幾乎沒有一刻是鬆懈的,那二十藤鞭傷得不止是他的身體,還有他最在意的名聲。
他成宿成宿地做噩夢,仿佛身邊有無數的人在對他指指點點奚落嘲笑,說他不配做太子,說他快滾下去。
好不容易待他養好了傷,穩住了朝堂內外,父皇竟能下床了,還日日都宿在承乾宮。
他又開始夜不能寐,想要找母妃寬慰一二,可劈頭蓋臉的皆是責備。
昨兒他帶了母妃最喜歡的芙蓉糕過去,結果她看也沒看,全都打翻在地。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隻顧著吃,這些東西給我有什麼用?你是太子,能不能將眼光放長遠些,莫要隻盯著這口腹之欲。”
淩維舟僵直著身子一言不發,任由母妃繼續發泄:“上次的事,那丫頭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我派人送了兩回東西邀她進宮,她都推說還病著。”
母妃對沈嫿不滿,他是早就知曉的,但沒想到母親會下如此狠手,“應當不會,我了解嫿兒的秉性,若真的知道了什麼,肯定早就將事情鬨大了。”
秦貴妃也覺得計劃天衣無縫,為此她還打傷了自己的女兒,“可她怎麼會安然無恙,那小太監又怎麼會這麼巧被人打死了?”
“聽說那太監本就手腳不乾淨,偷了人的銀錢被人泄憤也是有的。既是口供都能對上,想來隻是個意外。”
秦貴妃心覺太過巧合,可又沒其他更合理的說法,隻能心煩意亂地點了點頭。
淩維舟遲疑了下勸說道:“嫿兒到底是無辜的,母妃若不滿意沈家,也可以想彆的法子。”
秦貴妃驀地瞪圓眼看向他:“你當我不知道她無辜,我做這些都是為了誰?若不是你不爭氣,何須我如此費心。罷了,此番就當是她命大吧。”
“對了,明日是沈家老太太過壽,你帶著賀禮去試探一二,千萬給我穩住那丫頭,若連這都辦不好,我看這太子你不當也罷。”
淩維舟聽見沈嫿連喊了他兩聲,才回過神來,深吸口氣,大步跟著她進了裡屋。
屋內換上了春日的擺設,從屏風到幔帳皆透著濃濃的春意,一進屋還能聞見淡淡的花香。
丫鬟很快就端上了茶點,沈嫿親手接過端給他:“太子哥哥快坐。”
淩維舟從進屋起,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轉,見此露出個溫柔的笑,“這些事有丫鬟,何至於你親自動手,你坐著陪孤說說話。”
沈嫿從善如流地將杯盞放下,自然地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給他介紹盤中的點心。
淩維舟見她與往日無異,心中的那點猜疑更深了些,他記得很清楚,上回在熙春園他挨罰時,她可一句求情的話都沒說。
那冷漠疏離的神色,他記憶尤深,依她那藏不住事的性子,不該如此淡然,難道真的被母妃猜中了,她真的發現了什麼……
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就見沈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太子哥哥今日怎麼心不在焉的。”
淩維舟頓了下道:“沒什麼,隻是在想本折子上的事。”他說著換了個眼神又道:“上回在熙春園,孤隻顧著姑祖母,倒忘了關心你的傷,那日嚇壞了吧?”
沈嫿聞言不高興地努起了嘴,“原來太子哥哥還知道我受傷了啊,還好有大長公主路過,不然我還不知要在那冰冷的地上躺多久,你都不知道有多冷,凍得我連話都說不出了,後來大長公主帶著我烤了好久的火才有知覺。”
“那你瞧見打暈你的那歹人了嗎?”
“沒有啊,我那會在看阿黎,一回頭便暈了,若是讓我知道是誰,我定要讓他好看!”
淩維舟一直在看她的神情,見她麵不改色,不像在說謊,難道她那會真是受了驚嚇,尚未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