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陣幽幽的樂聲傳來,聲音有些微弱,她起初還以為是誰在哼唱,直到那樂聲越來越清晰,她才仔細辨認出,是從牆的那頭傳過來的。
她幼時東西學得雜,琴棋書畫都涉獵了些許,但她的樂感一般,琴也隻是能合幾曲的程度。
這會伸長耳朵,努力去聽隔壁是哪種樂器發出的聲響,不似琴聲婉轉也不似笛聲悠揚,倒是有幾分乾淨清幽在裡麵。
待她瞥見窗外被風吹得簌簌作響的葉片,驀地反應過來,“杏仁,替我研磨。”
她雖然不能撫琴相和,也不會陪著他吹葉子,更沒辦法去牆邊與他說話,但她可以寫字呀。
好在與她同行的是沈長洲,正經玩意沒帶多少,什麼彈弓骰子等玩的東西帶了一堆,她寫好紙條,便將她大哥的寶貝骰子給拆了出來。
用紙將其裹成一團,而後用彈弓拋到對麵。
也多虧了沈長洲從小帶著她打鳥摸魚,在使用彈弓上,她頗有心得,穩穩地將那紙團給投到了對麵院中。
沈嫿以前可從沒乾過這等暗度陳倉的事,不禁有些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豎起耳朵聽那邊的動靜。
先是樂聲未斷,她還當淩越沒瞧見她的紙團,正要再寫一張時,樂聲停了下來。
她屏著呼吸,雙手捂著心口的位置,目光流露出些許期待與忐忑。
過了不知多久,對麵響起聲響亮的犬吠,她眼前好似能浮現出,淩越不耐地逗弄甪端的樣子。
那笨狗最愛纏著他了,想必這會正繞著他轉圈呢,沈嫿雖然沒能親眼瞧見,可聽著聲音就有種意外的滿足感。
正想著算了,就聽見咻的一聲,有什麼東西飛快地擦著她的發尾,砸在了她身前的榻上。
沈嫿看著那團成球的紙團,雙眼瞬間亮起,她飛快地上前撿起,還做賊心虛般地環顧了一圈,確定沒人瞧見才小心翼翼地打開。
上書幾個大字:“下回教你。”
這字一眼便能看出是他寫的,筆鋒犀利,力透紙背,那紙幾乎裝不下它,好似每一筆都要躍出紙麵。
而她方才丟過去的紙上寫得是:舅父吹得很好聽,隻可惜我不會,不能陪您同樂。
她雖沒明說,但言下之意就是想學,又怕直接問了會被拒絕,便故意繞了個彎子拍拍馬屁。
如今這四個字不就說明他願意教,也願意再與她獨處。
不過是張皺巴巴的紙條,沈嫿卻如獲至寶,喜滋滋地捏緊捂在心口,像是想到了什麼,又重新落筆拉著彈弓彈了過去。
“一言為定,您可不許食言。”
“明日酉時。”
沈嫿看了眼天色,入春後天色較冬日裡暗的晚了些,這會剛是戌時一刻,舅父約的是明晚天方暗的時辰,既隱蔽又不會夜太深。
她喜不自勝,剛寫好紙條要再丟過去,外頭就傳來了程關月輕快的腳步聲。
“嫿兒,那邊屋子也太冷清了,這山上不會有什麼獸類出沒吧,我總覺得毛毛的,咱們今夜睡一塊吧。”
話音還未落下,她已一把推開門進來了,她也是剛沐浴過,穿著身殷紅袖子邊的寢衣,懷裡還抱著個圓枕,卸下了平日的囂張讓她看上去尤為柔軟。
兩人雖是從小一塊長大,但鮮少有出來獨住的經曆,沈嫿能理解她心底的不安,哪能說出拒絕的話。
況且她也覺得這彆院冷清,沒什麼人氣,兩人睡在一塊才更踏實,“那阿姊去榻上等我,我待頭發乾了便來。”
“我陪你一塊晾頭發,咦,這些骰子是做什麼用的,你怎麼這麼晚還在練字?”
沈嫿這才想起自己方才在做什麼,她手裡可還攥著小紙條,她心虛地眼睛不停亂眨,立即上前挽住程關月的手將她往裡屋推。
“沒寫什麼,不過是閒著無事解解悶的,阿姊快去床上躺著,山中夜裡涼小心凍著了,我這就來了。”
程關月還想要看,沈嫿已經關了窗子,推著她往裡屋去。
月光皎潔,隔著一麵牆的淩越,正靠坐在窗下的羅漢榻上,一手擒著張細長的竹葉,一手逗弄著甪端的下巴。
他的五感敏銳,能隱約聽見不遠處傳來女子低低的驚呼,以及手忙腳亂地關窗聲,他淺色的眼眸裡閃過抹淡淡的笑意。
手指輕抬,薄薄的葉片在他指尖翻轉,而後穩穩地收入袖中,他拍了拍甪端碩大的腦袋道:“走吧,歇息了。”
他的窗子沒有關上,夜風輕撫,留下滿室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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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昨日真的累了,山中又格外靜謐安寧,即便頭次與程關月一塊睡,沈嫿依舊一夜無夢到天明。
她醒來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白馬寺每日清早都會有僧人誦經,近來沈老夫人的精氣神不怎麼好,她也是誠心來禮佛的,便隨意用了點早膳就踏著晨光往寺裡去。
程關月性子急,向來坐不住更彆指望她聽佛經,她來本就是遊山玩水的,沈嫿就讓她再多睡會,自己先上山去了。
出門時,她下意識地看了眼隔壁,就見大門緊閉外頭站著個眼熟的侍衛。
那侍衛便是上回為她牽來九嬰,一道上山救人的那個,看著人高馬大的卻取了個名字叫豆丁。
豆丁瞧見她出來,靦腆地幾步上前,向她拱手行禮,見旁邊還有人在,便壓低聲音道:“見過沈姑娘,我們王爺讓屬下轉告您一聲,他進京辦差去了,晚上會回來的。”
沈嫿之前就有想過,他一個手握重兵的王爺,成帝肯定要防著他,不會給他太多的事宜,但也不至於將其閒置。
若住在這邊京中的事務怎麼辦,原來是他全都安排好了。
心中又是泛起一陣甜意,連聽佛經時,嘴角也是持續上揚著的。
她剛退掉一門維持了多年的親事,暫時還沒有這麼快再定下一樁親事的打算,她承認自己對淩越是有心動的,但一紙婚書並不能代表什麼,她想先試著與他相處。
若能像爹娘那般,認定彼此是對的那個人,或許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至少,現在想到他見到他,她皆是愉悅滿足的,這便夠了。
元明大師雲遊回來後,晨起誦經的就成了他,許是大師回寺的消息還未傳開,早上來聽經文的香客並不多,她有幸坐在靠前的位置。
雙掌合十認真虔誠地聽完了一卷經書,正打算去後山找她兄長時,元明大師喊住了她。
“見過大師。”
“小施主可有空閒?”
沈嫿詫異地眨了眨眼,一時想不出,大師尋她會有何事,難道是兄長才來了一日就闖禍了?
雖然不知是何事,但她還是恭敬地道:“有空。”
而後沈嫿回到了昨日那個禪房,坐在了淩越坐的那個位置上,看向麵前的棋盤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小施主,我們來手談一局。”
“但我的棋藝隻是堪堪入門而已,隻怕大師不儘興。”
“無妨,下棋不過放鬆心神,輸贏與否並不重要。”
大師都這麼說了,沈嫿也就不在推辭,她執黑棋先落下一子。
她並不是謙虛,她的棋是父親手把手教的,而在下棋的天賦上,確實不如兄長,學了這麼多年也隻能勉強看個熱鬨,陪他們消磨時間。
但與元明大師手談卻很悠閒,你落一子我落一子,喝喝茶閒聊幾句,不像下棋反倒有種閒聽花落的舒適感。
待到一局下完,她仿若聽了一卷經書,五感通達渾身舒暢。
“與小施主下棋,可比淩小友要有意思。”
沈嫿本就覺得元明大師突然尋她下棋有些奇怪,聽到他提起淩越,便有些預感,他是不是想與她說淩越的事。
想了想道:“王爺是行軍打仗之人,棋風詭奇多變,取勝為主自是不同的。”
元明大師聽她如此直白地誇讚,以及絲毫不掩的欽佩,目光中閃過些許詫異,但很快又恢複了笑意。
“老衲與淩小友相識多年,頭次見他與人相處如此自然鬆弛,今日與小施主一見,便明白其中緣由了。”
“小施主可知,淩小友為何會與老衲熟識嗎?”
沈嫿實誠地道:“聽王爺說他幼年生病,是大師為他救治的。”
“是了,老衲初見淩小友時他方七歲,又瘦又小渾身是傷,尤其是腰間那傷口足有一尺長,連話都說不全乎,唯獨一雙眼尤為明亮。就像山中的豺狼,為了活可以不顧一切。”
“老衲不知他是誰,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依舊拚儘全力將他救活。”
“你可知他醒來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沈嫿光是聽著,都覺得心疼,那麼小的孩子,又是皇子,到底是誰會下如此狠手,她目光微閃著搖了搖頭。
就聽元明大師空靈的聲音傳來:“他問我,可否取了他這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