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洲在寺裡除了吃齋念佛,還要挑水砍柴,人都快要入定了。
每日想得最多的便是怎麼逃出去,可這院內的大和尚一個賽過一個的能打,他剛來時鬨過兩回,統統都被無情鎮壓了。
他這人天生反骨,自小便對讀書習文不感興趣,偏生沈成延是個隻知之乎者也的死板性子,可以教學生卻不會教兒子,成天隻會在他耳邊念叨讀書讀書讀書。
哪知越念他越是看見書就煩,漸漸就養成了什麼也不聽的性子,讓他往東他就要往西,讓他老實待家裡他就要招貓逗狗,讓他讀書他就要騎馬習武。
總之從小就沒能有讓他服氣的人,沒成想到這寺裡,倒是見著能治他的人了。
五穀不分是吧,押著他到地裡一樣樣認過去。想逃是吧,不論他想出多少刁鑽的路線與暗門,都能有人從天而降,將他像抓小雞仔似的給拎回去。
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了,沈長洲不得不認命了,隻得老老實實地受罰,就連下山見妹妹,都得先請示師兄方能下山。
他自小便想習武,可耐心太差,做什麼事都容易受挫,外加與那群狐朋狗友混在一塊,養出了股惰性。
他知道家中父親的難處,可想爭氣與真的去做是兩碼子事,直到被丟進寺裡,磨平了銳氣也收起了惰性,沒成想一段時日下來,他的體力專注力都精進了不少。
到後麵也不再需要有人像盯囚犯一般盯著他,能自覺晨練挑水砍柴,竟感覺到了從未有的心靜。
眼看兩個月受罰的期限快到了,他算著日子,今兒呦呦要來聽經,想著見妹妹一麵,順便關心關心她近來的起居。
他的運氣也好,剛從禪院出來就看見了沈嫿的身影,可不等他開口,就見個形跡可疑的人纏著他家妹妹。
沈長洲除了不讀書愛與父親頂嘴外,脾氣還算隨和,唯有妹妹是他的逆鱗。
他也知曉,妹妹長大了遲早要嫁人,對比後覺得淩維舟是個還算不錯的托付對象,長得雖不如他,但人家是太子又文韜武略的,勉強在京中排的上號。
就算他能感覺到淩維舟似有若無的輕慢,為了妹妹也生生忍了。
可誰想到這竟是個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混蛋,打了當朝太子他不後悔,挨了罰也不後悔,誰叫他讓呦呦傷心!
結果這人被打了也不怕,居然還敢來糾纏他妹妹。
沈嫿故意將話說得如此決絕,不給雙方留餘地,就是怕淩維舟沒自知之明還要繼續糾纏,不想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居然還不依不饒。
正打算要喊人,就見她家兄長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拎著他的衣襟一拳就捶了下去。
之前她隻是聽說過沈長洲打人的事,還有些可惜沒能親眼瞧見,不想她哥在某些不專業的領域尤為專業。
她愣了幾息,直到鮮血飛濺而出,才恍然夢醒,趕緊上前去拉人。
淩維舟會不會被打廢她不在意,但接連打太子,她哥這條小命可要危險了。
“大哥哥,不能再打了。”
沈長洲已經打紅了眼,但好在沈嫿的話他還是聽的,見她橫進來生怕傷著她立即收起手。
再看淩維舟,不僅嘴角破了皮正在流血,臉頰也被砸出了血痕,沈嫿怕他出事上前仔細地瞧了下,見他隻是皮外傷便知道兄長是手下留情了。
不知是不是近來在寺內磨煉,沈長洲做事沒往日那般沒分寸,出氣歸出氣,若真的為一時意氣打殘了太子,終究是沈家滿門遭殃。
況且淩維舟也是自小習武,他完全可以還手,要是兩人交起手來,沈長洲還不一定能打得過他。
沈嫿見他沒事,鬆了口氣的同時,朝他躬身行了個大禮,“家兄魯莽,一時將殿下當成了歹人,這才無意傷著了殿下,還請殿下諒解。”
淩維舟捂著破了的嘴角,不願把如此狼狽的一麵露給沈嫿看,見此下意識地上前半步,要將她扶起,不想卻被她給躲開了。
他的手掌在空中僵持了半刻,虛虛地收了回來,略側過臉:“不怪長洲,是孤的錯。”
這一個多月,是淩維舟此生最難熬的日子,失去過後方知道珍貴,他想挽回她,更知道她在意家人,即便上次當著眾人挨了打也沒有惱怒或是還手,這次自然也不會:“嫿兒放心,孤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沈嫿還沒開口,被她攔著的沈長洲已經冷哼出聲:“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真是叫人佩服,既然您沒什麼事,那我們便先行告退了。”
“哦對了,還請太子殿下注意身份,您與舍妹如今已無瓜葛,舍妹端方守禮,潔身自好,您叫得這麼親近會被人誤會的。”
說著直接拉著沈嫿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山下去,留下淩維舟孤寂的身影。
沈長洲抿著唇板著臉,一路都沒說話,直到走出很遠,確定不會被追上,他才放緩了步子,抓著她上下左右的看。
“大哥哥,你這是做什麼啊?”
“我在看那混蛋有沒有趁機欺負你。”
沈嫿被他認真的神情給逗笑了,“我又不是傻子,他若真敢欺負我,我自然會喊人的,隻是想著有兩句話與他說說清楚也好。”
沈長洲這才放心下來,聞言擰了擰眉:“與這等浪蕩子還有什麼話可說的,往後瞧見他就給我躲遠點。”
“好好好,都聽大哥哥的,有你在,想來他也不敢靠近了,不過大哥哥下回可不能再如此魯莽了。”
“放心,我都收著勁呢,若要真動手,隻怕他那鼻子都不能用了。”
“這樣便好,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太子,表妹又懷了他的孩兒,總不好將臉撕得太破。”
沈長洲啪的一聲,在她手心抽了一下,“這也沒念幾天經啊,怎麼都要立地成佛了。雖說是姓淩的欺負了她,但一巴掌拍不響,我就不信姓趙的沒迎合,這種狗男女你還為她擔心?”
沈嫿見前段時日,自家兄長對趙溫窈的態度好似和緩了些,還以為他已經對她改觀了,為此還擔憂過。不想一提到趙溫窈,他就跟點了爆竹似的,劈裡啪啦得一頓說。
“她自是有錯的,我也絕沒有原諒她的道理,但她是姑母留下的唯一血脈,爹爹答應了祖母,要保她性命。況且若沒有她,我又如何能看清淩維舟的真麵目,從而擺脫這樁親事呢?”
“大哥哥且放寬心,我不是這等被人欺負到頭上,還為旁人擔心的傻子。隻不過所求不同,她如今連個妾室都算不上,自有看她不順眼的人去動手,又何須我去為她耗費心神,到頭來再傷了祖母的心,豈不太虧了。”
沈嫿說得都是這些日子思忖後的真心話,趙溫窈到目前為止,對她最大的影響便是搶走了她的親事。
而這樁婚事恰好是她自己不想要的,反倒可以說是幫了她一把。
其餘的壞事趙溫窈都還沒來得及動手,就已落得名聲掃地,隻能以侍妾身份入宮的下場。
即便祖母往日疼惜她,可在祖母眼中,定是沈家利益大過這個外孫女。這件事鬨出後,以祖母的性子往後定然不會再管她,給她添兩分嫁妝就算是仁至義儘。
且還未進宮貴妃就如此記恨她,等她進宮,既無母族支撐,又沒人可依靠,還不是被貴妃隨便拿捏。
至於沈嫿要做的便是提防,隻要她不當上太子妃,乃至皇後,確保她不會對沈家動手便夠了。
在沈長洲的眼裡,不論妹妹幾歲都是需要人保護的,沒想到能從她嘴裡聽到這麼一番話。
他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們家呦呦真是長大了,看事情竟比我還要通透。”
沈嫿的發髻是今早特意梳得,這會都快被她大哥給揉散了,趕忙伸手拍開,突得想到了什麼道:“我看大哥哥之前挺關心阿窈的,怎麼這會比我還生氣。”
沈長洲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驀地瞪圓了眼:“我關心她?開什麼玩笑啊!”
“她剛進府時,我還覺得她身世挺可憐的,又是姑母唯一的女兒,能幫襯就幫襯些。尤其是有一回,我在花園碰上她穿得單薄一個人坐著,以為是下人怠慢了她,便過去與她說了兩句話。”
“許是她在沈家真的沒人可以說話,居然把在家時的舊事都說與我聽,她那伯父伯母實在可恨,我便多安慰了她幾句,還讓伺候她的下人多上點心。”
沈嫿遲疑著眨了眨眼,這話怎麼聽著如此耳熟?感情趙溫窈拿曾經的遭遇來博同情,還不止對她一個。
隻怕當初在趙溫窈的眼裡,這對兄妹腦袋上定是頂著,一對傻瓜的牌子。
她乾笑了兩聲道:“然後呢?”
“然後便是四妹妹鬨出謠言的事,那會我便覺得不對勁了,如此私密之事,她為何要到處說,尤其是險些害得你受牽連。我便覺得此女不是太蠢便是太有心機,不論是哪個都不好相與。”
沈嫿下意識地聯想到了夢裡,按照夢中的劇情,應當是趙溫窈順利住進鹿鳴小院,而後生病被接走,根本就沒謠言這茬事。
難道說,夢中的兄長會喜歡上她,便是因為同情,一步步邁入了她的陷阱?
沈嫿被自己的這個猜想,嚇得寒毛直立,若真的如她猜測的這般,那豈不是多虧了她自己從初見的第一麵起,當機立斷拒絕了她住進來,從而改變了所有的走向。
她在胡思亂想,沈長洲也在繼續道:“後來是我在除夕那夜,撞見了三弟與她私會。”
“三弟那人榆木腦袋,平日在學堂都會被人欺負,我怕他被騙,好心提醒他。不想他卻央求我彆告訴彆人,還說趙溫窈答應了他,隻要今年他科考中舉便嫁給他。”
“我想著她若能安分地嫁給三弟,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歸宿,便答應為他們保守秘密,沒成想後麵就出了她與淩維舟的事。”
沈嫿是在去圍場的路上,發覺趙溫窈與沈長儒不對勁,沒想到兩人竟是在除夕就攪和在了一起。
聽聞趙溫窈昏迷不醒,也是她這三堂兄不顧一切地衝進去,怕就怕他如夢中那些癡迷表妹的人一般,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那三哥哥他這會應當醒悟了吧?”
“我勸也勸過了,他若還是執迷不悟,那也沒有辦法了。”
沈嫿輕歎了聲,雖然她平素與三堂兄關係一般,卻也不願看著他一錯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