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嫿會知道淩越的生辰,也是一個偶然。
那日清早,她醒來就聽見隔壁傳來陣犬吠聲,便覺有些奇怪。
她近來每隔十日才去一趟寺裡,在彆院住得是越發懶散,每日都是睡到自然醒。
而這個時辰淩越早就動身了,他回京一般都會帶上九嬰與甪端,無彆的原因,這狗實在是太粘人,淩越若不在它能吠上一天。
它叫喚也就罷了,聲音還震天的響,偏偏兩處院子又挨得近,沈嫿手下的丫鬟們膽子小,它一叫喚,她們便哆嗦,有幾個年紀小的還被它嚇哭過。
故而她一聽見甪端的叫聲,就猜是淩越還沒走。
恰好程關月回府了,她也沒什麼可顧慮的,便立即下榻踩著汲鞋,去衣櫃裡翻衣裳。
春日正是穿得明麗的時候,但可惜她當初想著要來寺裡聽佛經,故意帶的都是偏素雅的衣裙。
她將箱籠翻了底朝天也沒找著粉嫩的衣衫,最後隻好選了條荷莖綠的襦裙,再罩了件清透的薄衫,簪朵粉色的珠花,也算襯這好春色了。
待穿戴好,便匆匆用了點早膳,等不及得出了院門,可真的站在門外時,她的手掌又忍不住地抬起落下,腳尖在地上輕點著。
平日兩人見麵皆是夜裡,從未這般光明正大過,這讓她有些許局促不安。
但一想到這段日子都是他來找她的,他都不怕,她還有什麼可害羞的,到底是咬了咬牙,抬手叩響了大門。
開門的還是豆丁,瞧見沈嫿便露出個會心的笑:“姑娘可算來了,我們王爺說讓給您留著門,屬下可在這等了好一會。”
沈嫿本就有些羞赧,聽他這麼一說,也不知是被人看穿了心思,還是那句給她留門,總之她是紅著脖子硬著頭皮進的大門。
這是她第二次來淩越的院子,陳設還與之前差不多,隻是馬廄旁多了個狗窩,甪端被拴著懨懨地趴在地上。
馬廄的柵欄沒合上,九嬰悠閒地吃著糧草踱著步,馬尾挑釁般地一甩一甩,每回都能恰好從甪端的眼前晃過,犬類的天性勾著它往那馬尾上撲。
可甪端又完全不是九嬰的對手,抓兩下就被踹在地上,過會又忘了疼繼續去抓,如此反複樂此不疲。
沈嫿忍不住看了兩眼,好奇地道:“今兒怎麼把甪端拴住了?”
“爺知道您要來,怕這位祖宗又衝撞了您。”
沈嫿嘴角止不住地揚了揚,很快就被豆丁帶到了正屋外,他很識趣地止了步:“姑娘請,我們王爺剛跑過馬,這會該是在梳洗,您稍等一等。”
她朝豆丁道了句謝,便跨進了屋內。
上回她來時,隻在院中轉了一圈,沒有機會進裡屋,這次好奇地四下打量。
入目便是個高大的黑木書架,上麵齊整地羅列著各式書冊孤本,旁邊是個博古架,擺放的全是匕首等她喊不出名字的短兵刃。
牆上掛著副墨寶,上書一個越字。
沈嫿見過淩越的字,淩厲蒼勁,而墨寶上的字筆鋒飄逸空靈,一看便不是他的字。
屋內的布置依舊很簡單,且擺設皆是舊製,唯有去臥房的隔斷處擺著扇屏風是新的。屏上繪著隻在嬉戲的小鹿,看著活靈活現很是生動,連帶整個屋子也多了幾分生氣。
她忍不住盯著那屏風上的小鹿多看了眼,淩越是去過沈府的,也知道小鹿對她的意義不同,總覺得這鹿擺在這個位置,有些意有所指。
正想走近再看清楚些,就聽見裡間傳來了嘩嘩的水聲,她瞬間記起之前在王府撞見他出浴的樣子,下意識地移開眼不敢再到處亂看,便要慌亂地退出去。
可裡屋的人,卻像是洞察了她所有的行動,她剛要抬腳,他浸著濕氣的聲音從內傳出:“呦呦,榻上的衣服。”
與上回一模一樣的話,不同的是語氣變了,不再冷冰冰,且直接了當地喊了她的名字,不給她半分退路。
沈嫿舔了舔下唇,僵直著身子頓了好一會,最終還是選擇遵從本心,磨磨蹭蹭地進了裡間。
仿佛知道她會來一般,衣褲也和之前一樣,齊整地疊好放在榻上,即便抱也抱過親也親過了,但這等貼身之物,瞧見還是會讓她麵紅耳赤。
她隻看了眼,就飛快地抱起,並吸取了之前的經驗,屏住呼吸快步繞到了屏風後,閉著眼背過身伸長手臂將衣物遞了進去。
而後她聽見裡麵的人踏出了浴桶,嘩的一聲,熱水傾漫而出,甚至一路流到她的腳邊,打濕了她的鞋子與裙擺,她正低頭想提一下裙邊,身後的人已踏著氤氳的水霧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本就溫熱,沐浴後更是帶著股濕氣,環著她的手腕仿若將濕氣也蔓延到了她的身上。
沈嫿驀地一怔,她不用回頭,就能想象到他此刻應是渾身赤/裸的,即便隔著屏風背對著,也完全無法阻擋他散發出的侵略氣息。
似乎有一股又一股的熱浪,朝著她襲來,連周邊的氣息仿佛也灼燒了起來。
更何況他的手掌還在順著她光潔的手腕,一寸寸地往上握,從手腕握到手肘,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直到水珠將她的衣袖打濕,而她幾乎要被這熱氣給蒸熟,才咬著殷紅的唇雙腿發軟,輕顫著喊了聲:“淩越。”
許久後,一聲輕笑傳來,緊握著她的手掌緩慢地鬆開,“長長記性,莫要對誰都沒防備。”
沈嫿委屈地努了努嘴,哪有人這般給教訓的,她還以為,還以為他真要做些什麼呢,如此想著小聲地抱怨了句:“因為是你啊,又不是旁人。”
淩越已經接過了她手裡的衣物,取下一旁的布巾,抬手擦著身上往下淌的水珠,聞言目光黯了黯,在她提著裙擺踮著腳慌張地往外走時,輕歎了聲。
傻姑娘,便是他,才更該防著。
沈嫿被裡頭的熱氣熏得滿臉通紅,支著手掌輕輕地扇著風,等他穿戴好出來,臉上的熱度都還未褪去。
其實淩越哪有這麼多差事能辦,成帝防他防得緊,恨不得連一兵一卒都不給他留,偏生沒找著合理的機會收回他的兵權。
隻是大長公主病情反複,他每日都要過府去瞧上一眼,方能放心,這幾日瞧著姑母氣色好轉些了,他便懶得往京中趕。
出來就見小姑娘穿了身淺綠的裙衫,撐著下巴倚在椅背上,杏眼桃腮身段柔美,宛若一朵綻放的豆綠牡丹。
許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小姑娘下意識地偏頭看過來,在對上他目光的瞬間,她的雙眼驀地亮起。
將他看得心底一片柔軟。
淩越剛跑過馬沐了浴,隻穿著件中衣,外披著單薄的衣袍,朝著她大步走來,他的長發濕漉漉地披散著,還在不停地往下滴著水。
瞧得沈嫿擰了擰眉,“你怎麼頭發也不絞啊?很容易會著寒或是頭疼的。”
淩越卻不甚在意,大刺刺地在窗邊的榻上坐下,單手撐著下巴,懶懶地閉著眼,任由日光落在他的發梢。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講究,在戰場上分秒必爭,腦袋都要掉了,誰還管你頭發乾沒乾。
可沈嫿卻看不過去,見他不以為然,發梢的水已頃刻將他的後背給打濕,知道說服不了他,便也懶得多費口舌,乾脆地起身進了裡屋,很快拿著塊布巾繞到了他的身後。
她靠近時,淩越半抬了抬眼,撐著下巴的手指微微抽緊,待感覺到是她的氣息,才重新閉上眼。
這是他頭次肆無忌憚地將後背袒露給彆人。
沈嫿平日也常給自己絞頭發,對此並不生疏,以為定是手到擒來,不想一捧著他的頭發就感覺到了不同。
她輕輕地咦了聲,她的頭發又細又軟,從小梳頭的丫鬟婆子都誇她的頭發柔軟順滑,握在手裡像錦緞一般,而他的頭發卻又粗又硬,即便是濕的也有些紮手。
淩越自然沒有錯過她這一聲輕歎,揚了揚唇角,淡聲道:“彆折騰了,小心累著手。”
沈嫿卻沒覺得是折騰,反而有種奇妙又新鮮的感覺,像是找到了什麼有趣的玩意:“您的頭發一根能抵我好幾根呢。”
見她並不勉強,還有幾分歡快,淩越便不再阻止,罷了,她喜歡怎麼玩便怎麼玩吧。
沈嫿握著他的頭發,自娛自樂地在指間纏繞著玩了好一會,才想起正事來。
她雖然是頭次給彆人絞發,卻尤為認真,跪坐在他身後,先用布巾整個包著他的頭發大致絞乾表麵的水珠,再將其分成一撮一撮細細地揉搓。
待到手都搓得酸軟了,才滿意地停下,“你摸摸,這會是不是乾了。”
淩越睜開眼,便見她獻寶般地將他的頭發撥到了胸前,難得捧場地順著她的手摸了下,中肯地道:“不錯。”
她立即得意地笑彎了眼,他也沒來由地跟著她笑,心底是從未有過的滿足。
他頭次知道,讓人愉悅讓己舒心,竟是如此簡單。
為他絞乾了頭發,兩人便盤膝對坐在榻上說著閒話,沈嫿對這新發現的玩意,還未失去興趣,依舊饒有興致地把玩著他的頭發。
“你怎麼知道我會過來的,我若是一直沒發現你在家可怎麼辦?”
沈嫿覺得這人真是厲害極了,竟能將她算得死死的,不免有些訝異。
淩越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甪端叫得這般響,她又怎麼可能聽不見,至於後麵的問題,他哪能算得這般準,交代手下,也不過是以防他在沐浴時,她恰好過來了卻沒人給她開門。
他抬手輕輕地在她額頭點了下:“你不來,我不能去找你?”
“那還好我來了,不然豈不是浪費了好多時間。”
她說得認真,仿若少了幾個時辰,便錯過了什麼天大的事情一般,聽得他手掌忍不住揉了揉她的發頂。
真是個小姑娘,就這般喜歡他嗎,滿心滿眼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