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兩人私下相處時不喜歡身旁有人,連用膳也不需要人布菜,好似自己夾更有煙火氣,也更美味些。他這是以為她想吃魚,卻怕魚刺紮著才會麵露難色,便自然地為她剔肉。
這樣的事放在他身上有些違和,他那雙手是握兵刃指揮將士的,沒想到會有一日舉著銀筷屈尊降貴為她剔魚刺。
淩越低垂著眼眸,細細翻過每一寸,嚴謹中透著幾分認真,待確認一根刺都沒有了,才自然地放進她的碗中。
他一定是她見過最沒架子的權貴。
以往與淩維舟用膳,他知曉她要吃什麼,隻會讓宮女布菜,難得會為她盛湯夾菜,還會委婉地勸誡她少食。
可淩越不同,他願意慣著她,甚至比爹娘兄長還要無原則地寵她,他從不認為她的儀態或是規矩不適合做他的妻子,在他眼裡好似她樣樣都好。
他鮮少會說喜歡說愛,更不會將海誓山盟掛在嘴邊,但他的縱容與愛,都在一舉一動中無形的彰顯。
她要待他更好更好才行。
沈嫿愣愣地看著他,惹來淩越緩緩地抬眉,小姑娘的注意一刻能變好幾種,“又不想吃了?”
她趕忙低下頭,怕被他看見她沒出息的樣子;“才沒有,我很喜歡。”
若按著以往,她又該說謝了,可他日複一日的寵愛,讓她的膝蓋硬了跪不下去,也早已說不出這個謝字。
兩人用過晚膳,她方有機會問出侍疾的事,“那位是犯了什麼病?我也沒照顧人的經驗,隻怕會照顧得不好。”
淩越嗤笑著捏了捏她的手,“怎會真的讓你伺候,你就安心在這住幾日,隻當是來避避暑。”
成帝為了凸顯自己的孝道,永壽宮裡的一應東西都是最好的,院中有片刻不停的水風車轉動著,屋內則是成日不化的冰山,倒比避暑山莊還要閒適。
沈嫿才算聽懂了其中的彎彎繞繞,可還是覺得奇怪,“她怎麼突然如此好說話了?”
那位不該是很厭惡他嗎?又怎麼會真心為他謀劃,是在五台山待得久了,突然頓悟後悔了,還是說單純畏懼他手上的兵權……
若是後者那她也太過可悲了。
“還有時間擔心這些?”
沈嫿腦子轉得慢了半拍,疑惑地眨了眨眼,她不關心這些那關心什麼。
“你父兄。”
沈嫿瞪圓了眼睛:!!!
怎麼將這個給忘了,她被留在宮內侍疾也就罷了,回去便帶著一道賜婚的聖旨,爹爹和兄長怕是要直接將屋頂都給掀了。
“都怪你,也不與我商量商量,現下好了,爹爹肯定要愁得睡不著覺了。”
聽娘親說當初她被賜婚給淩維舟時,爹爹便整整三日沒睡,想了一百種抗旨的理由,最後她點頭答應才作罷。
他近來對淩越極有好感,卻是稱兄道弟的那種,若知道他當兄弟的人在這偷親他寶貝女兒,他不得去跳護城河。
“我不管,爹爹與兄長交給你了,我搞不定。”
淩越眼底閃過隱隱的笑意,輕笑著道:“好,那嫁衣。”
沈嫿的臉不自覺地紅了,太子妃的嫁衣是由宮內置辦的,不需要她操心,可嫁給淩越就不同了,確是得開始著手這些嫁娶之事。
聽他略帶調笑的口吻,反倒激出她幾分不願被笑話的心思來,紅著臉硬著頭皮道:“您還是先管好自己的吧,這等事不用您操心。”
那小嘴翹著都快能掛油壺了,連許久沒喊過的稱呼都冒出來了,可見真是又羞又氣。
天徹底暗了下來,宮門早已落鎖,淩越今日也宿在永壽宮,兩人閒聊了一會,覺得屋內有些悶,便提議去旁邊的花園消消食。
沈嫿有些怕黑,外頭高懸著零星的幾盞宮燈,看著昏暗幽深,踏出殿門時還有些猶豫。
淩越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掌,與她十指相扣,她心虛地四下環顧了一眼,好歹是在永壽宮,他們這樣是不是有些太過囂張了。
卻見四周的宮人皆是低眉頷首,一副恨不得將腦袋插土裡的架勢,根本就沒人敢看他們一眼。
不等她感慨淩越的氣勢足有震懾,就被牽著往前去。
仔細算起來,這還是她頭次宿在宮內,雙眼適應了黑暗後,也沒那麼害怕了,竟覺出了幾分趣味來。
恐懼源於心底,當一把火將陰霾照亮後,便不再有恐懼。
他們順著宮牆往花園走,夜裡宮內有宵禁,宮女太監們都不敢隨意走動,四周都是靜悄悄的,唯有偶爾的蟬鳴與微弱的風聲。
到花園的這條路,她自小走了無數回,可夜裡她有些辨認不出方向,好在淩越比她更熟,牽著她很快就到了花園。
園外有個小太監打著燈籠靠在石凳上值夜,聽見動靜扒拉開了一條眼縫,瞧見來人是誰嚇得立即清醒了,飛快地跪下行禮。
淩越今兒心情不錯,淡淡地嗯了聲,沈嫿卻有些麵薄,想把手抽出來,卻被他握得更緊,堂而皇之地從那太監頭頂擦過。
等他們走遠,小太監才敢手軟腳軟地爬起來,擦了擦濕透了的脖頸,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與肅王十指緊扣地女子,好似是曾經的太子妃。
許是為了方便貴人們突然起的興致,花園裡的宮燈反倒比外頭掛的多,四處都是亮堂堂的,她也沒了害怕,周圍沒有外人她的話也逐漸多了起來。
“這兒曾經有架秋千,我最喜歡在這玩了,還有這棵樹,你真的不記得了嗎,就是我頭次見著你的地方。”
淩越看著眼前的參天大樹,聽她說著兩人初見的摸樣,在樹上冷眼旁觀倒確是他能乾出的事情,隻是記憶依舊很淺。
沈嫿知道他為何會缺失記憶,見他神色寡淡似在擰眉思索,雖有些遺憾,但更多是心疼,乾脆拉著他往彆處逛去。
橫穿過一整片的牡丹園,是條爬滿藤蔓的長廊,長廊的儘頭有座奇石堆砌的假山。
也是整個寧壽宮花園最為引人注目的景觀,據說先帝喜假山奇石,特意從江南尋來的湖石所砌,外頭還瞧不出洞天,內裡卻是九曲八繞,光是出口便有七八個。
“我那會才六歲與他們玩捉迷藏,便是躲在這裡麵,我記得還是個冬日,尤為得冷,我等了整整半日都沒人能尋著我,後來……”
是淩維舟找到了她,也讓她念了他十餘年的好,即便知道他對她的家人沒那麼尊重,知道做這太子妃有多困難,為了那個冬夜亮起的微弱燭火,她還是忍了。
如今時過境遷,再看這個假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在出神,淩越望著這假山,竟也湧出股奇怪的熟悉感。
“你曾被困在此處?”
沈嫿沒有多想,訥訥地點了點頭,淩越的腦海裡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個小女孩梳著兩個小揪揪,穿著粉嫩的冬衣裹得圓滾滾的模樣。
她蹲在地上,眼角掛著豆大的淚珠,哭得像個淚人。
他低頭看向身側的小姑娘,竟與腦海中模糊的小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可能真的見過她,不止是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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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嫿就在永壽宮安心地住下了,那日見過淩越後,蘇太後倒是真的病了,也不知是被嚇病的,還是舟車勞頓勞累所致,總之連著兩日都沒從榻上起來。
果然也如淩越所說的,蘇太後並沒有為難她,從吃穿用度到伺候的宮人皆與往常無異。
不過她既然是打著侍疾的名頭,便也不好意思一直躲著不見人,每日還是會過去陪著說說話。
而太後身邊的宮人們也都對她很客氣,甚至比之前還恭敬,就連玉嬤嬤都親自給她搬凳子端茶水,反倒讓她有些受寵若驚,險些要分不清到底誰是需要被侍疾的人了。
第三日,沈嫿再來時,蘇太後總算是能勉強下床了,她見她起身有些艱難,下意識想去幫把手。
不想玉嬤嬤客氣地攔在了前麵,將她給擋開了,“不敢勞煩姑娘,還是老奴來吧。”
沈嫿單純是在家陪沈老太太的時間多,出於本能的反應,既然人家不需要,她也沒必要多這份好心。
蘇太後看著麵色很差,也用不下什麼東西,可太醫把過脈又沒什麼重症,都說是她太過憂心思慮所致,除了頓頓參湯續著命也彆無他法。
死又舍不得死,活又隻能痛苦得活著,便是滔天的富貴也享用不了,不過苟延殘喘罷了。
蘇太後坐著緩了許久,才睜著混沌的眼看向她:“好孩子,這幾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能陪著娘娘,是臣女的榮幸。”
兩人都是客套的寒暄,互相都明了其中有幾分真假。
蘇太後說兩句便要喘上幾口,待喝了藥湯才算好些,她朝沈嫿招了招手:“來,到哀家身邊來。”
沈嫿猶豫了下,還是起身走了過去,就坐在太後的身邊。
“阿越待你好嗎?”
沈嫿沒想到她竟會主動說起淩越,不能反應過來,腦袋先用力地點了點。
在外人麵前提起兩人的情愛,還是會讓她有些不自然,尤其這個人還是淩越並不親近的母親。
“真是難得,他這人向來挑剔,哀家為他尋得親事他也不滿意,這麼多年一直孤身一人,哀家還當他準備孑然一身,沒想到兜兜轉轉竟是與你走在了一處,倒是他運道好。”
沈嫿聽得忍不住擰了擰眉,她的話粗聽著是在關切小輩,可拆開仔細去品,卻每一句都在說淩越的不是。
在她眼裡,她的兒子便是這般的嗎?
蘇太後還要再感慨,沈嫿便止不住地頂了回去:“娘娘您說錯了,臣女能遇見王爺,才是臣女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