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被謝珍狠狠撞了一下,那條瘸腿看上去好像更歪了,吳媽看了一眼就彆過頭,心裡有幾分不忍心。
她皺眉道:“你出了謝家能乾什麼?又沒兒女老伴,夫人心善,讓你留在謝家這麼多年,臨了還能把你趕出去不成?”
老李露出討好的笑:“是是,隻是我腿腳實在不方便,怕夫人為難,這才想主動來請辭。”
他一下子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他兒子沒了,和謝夫人脫不了乾係,可那也是他做了天大的錯事,以下犯上,因果報應,都是因果報應……
吳媽瞅他一眼:“你先彆著急這回事兒,好好養你的腿,夫人那邊我會替你轉告,到底怎麼安排,看夫人怎麼說。”
老李憨憨地笑了,“好,好。”
過了一會兒,他被人抬到整個謝家離西院最遠的一個小院子。
到了謝麟這一代,謝家人丁越發稀疏,好幾個院子都是空的,這一個更是沒什麼人住,但老李看著自己這個明顯是主子住的房間,還是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也許是最近想起他兒子的次數有點多,晚上他就做了個夢。
夢裡的青年麵目有些模糊,遠遠地看著他,但他就是知道,這是他兒子——李青。
說起來,老爺對他是真不薄。
自從他外出運貨傷了腿,老爺就讓他留在謝家做門房,還許了一個丫鬟給他,生下兒子李青。
李青從小在謝家長大,陪麟少爺去族學,給他做書童,讀書識字,樣樣沒落下。
可李青是下人、奴仆,沒有資格像麟少爺那樣考功名,老爺憐惜他,讓他在謝家做賬房,也算抬舉他了。
老李覺得他特彆幸運,人活著不就求一個平平淡淡的美滿,他現在就是,有兒子,有老伴,就差什麼時候兒子娶個好媳婦兒給他生個小孫子,早年瘸了腿的遺憾就徹底沒了。
如果老爺沒死得那麼早,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他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麼孽,更不知道李青被灌了什麼藥,一向聽話懂事的人,竟然昏了頭摸到守寡不久的夫人房裡,要對夫人圖謀不軌。
那天正值他敲梆子四處巡邏,走到夫人房間外麵,聽到一些不尋常的響動。
是男人的說話聲。
可老爺已經走了,麟少爺才十四,聲音是沙啞的公鴨嗓,絕不是那個樣子。
如果不是麟少爺,整個謝家還有哪個男人敢進夫人的臥房?
他停下來,想再聽聽是不是自己搞錯了,緊接著房裡就傳出一聲夫人的驚叫。
老李慌了,這是進了賊!
他一邊叫人,一邊丟下燈籠拖著一條殘腿衝進去,還沒站穩,眼前的一幕差點沒讓他軟了腿。
李青抱著衣衫不整的夫人,竟是要強迫她行苟且之事!
老李隻覺得天旋地轉,指著李青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氣得隻想一頭撞死,也好過將來去了地下老爺罵他養出來的兒子不知廉恥!
但他終究還不想毀了自己唯一的孩子,眼看下人們都跑過來察看發生了什麼,他一急,衝過去撞翻燃著蠟燭的桌子,整個屋子都暗了下來,李青倉促間躲到床底下,從頭到尾都沒被人發現。
下人們衝進來的時候,還以為老李就是那個賊,混亂中被人照著腿毫不留情地打了幾棍,養了很久才好。
後來對外的那套說辭和紫藤講的差不多,風言風語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在謝家內部流傳。
但沒人敢把當時謝夫人衣衫不整、鬢發淩亂的樣子拿出來說,因為一旦傳開來,夫人的名節就徹底不保了。
老李躺在木板床上養傷的時候,隻要一想到這件事就痛苦不已,可沒過幾天,李青死在西院偏僻院子一個枯井裡的消息就傳遍了,有人來家裡通知給李青收屍,老伴當場在他麵前暈了過去,可他卻隻有一個想法,這孽子一定是無顏再活在這世上,畏罪自儘了!
可他還是心痛啊。
他就這麼一個兒子,長得一表人才,說話文縐縐的,能識字會算數,性子還溫順,來說媒的人一茬接一茬,可怎麼就這麼糊塗,這麼糊塗……
老李在夢裡不住地流淚,李青那張臉越來越清晰,嘴一張一合好像要向他傾訴什麼。沒等老李豎起耳朵把他想說的話聽清楚,李青的五官開始扭曲,漸漸血肉模糊,眼中射出淒厲怨恨的光。
老李渾身一震,從夢中猛地驚醒,在昏暗的夜幕中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