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醫院的事進行得很順利, 但有一個人終於看不慣江晟年的任意妄為, 一通電話把人叫回了江宅。
“你這是胡鬨!”
飯桌上,江父就發作了。
“彆以為我把公司交給你, 你就可以胡作非為!最近你都乾了什麼, 你自己說!”
江母已經很久每見江父發這麼大的火, 吃了一驚, 不過既然是衝著養子去的, 她在一旁看好戲就是了。
江晟年放下筷子,拿起手邊的餐巾擦擦嘴, 微笑道:“爸, 您先彆生氣,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江父瞪他:“什麼原因?”
江晟年笑了笑:“這次雖然是公司跨界並購, 但董事會做了詳儘的方案和市場調查。更何況現在收購醫院進入醫療服務行業已經不是醫療集團的特權,很多大的產業投資公司都在到處尋找並購標的, 既然眼前有一個這麼好的機會, 不抓住就被人搶了。”
他頓了頓, 繼續道:“不過這不是我這麼做的主要目的,雖然這麼說有點迷信, 但我的本意是希望醫院救死扶傷累積的功德能保佑我們全家平平安安,爸媽還有旻年身體健康。”
江父啞口無言,怔愣了一會兒, 原本高揚的手緩緩放下,心中升起一股久違的感動。
這些年他的身體不如早年強健,時不時有點小病小痛, 每年體檢的次數日益頻繁,生怕自己突然得上治不好的絕症。
他從沒向任何人表現出自己內心的恐慌,說自己還沒活夠,說他其實很怕死。身邊的老友已經有不少離開了,江父越發相信命運這種東西,私底下與富豪名人禦用的風水師有密切聯係。
所以江晟年這一番話完全戳到他心窩子裡,哪怕他事情乾得再扯,就憑這一份心,他就說不出任何責怪的話。
這也是江父第一次產生了一個想法,即便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但若養子是真心關心他,願意孝敬他,血緣又有什麼重要的呢?二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即便不是親生,也已勝似親生了吧。
這場風波就在江晟年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中過去了,江母看著這副可笑的父慈子孝的畫麵,指甲深深刻進手掌心,胃裡一陣劇烈的抽痛,讓她的麵目幾近猙獰。
吃完飯,江父先上樓休息,因江旻年還在公司,飯桌上就隻剩江晟年和江母。
“以前沒發現你這麼伶牙俐齒,看來公司讓你成長了很多。”
江母眼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她以為這會讓江晟年困惑,但他沒有。
“確實。”江晟年一點都沒生氣,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情感,他很客氣,好像江母對他無法造成任何影響。
江母最無法忍受這種不受控製的感覺。
她看似不在意地笑笑:“我記得,你小時候一直很想知道我為什麼對你不如對旻年好,好幾次抱著我的腿大哭,還記得嗎?”
江晟年說:“是嗎?我真的忘了。”
江母麵帶微笑,想繼續說什麼,卻被江晟年搶了先。
“不過既然是小時候的事,那就沒必要再提了。我看您剛才一直捂著胃,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您還是儘早抽出時間去醫院看看,要是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江母的臉一瞬間變得鐵青,不敢置信地看著江晟年,胃部的抽痛卻越來越明顯,額頭冒出涔涔冷汗,麵色由鐵青轉變為慘白,看起來很是嚇人。
胃潰瘍是多年舊疾,一旦飲食不規律,或是吃了犯忌的事物就容易犯。仔細一想,最近卻發作得過於頻繁了,有時隻是動了氣,都會引發胃痛,一整晚都睡不著。
江母越想越慌,又聽見江晟年在那兒事不關己地建議她去醫院,氣得猛地站起來,眼前驀地一黑,整個人倒了下去。
*
離末世還有一個月。
江旻年坐在病床旁,和江母輕聲細語地交流。
到了中午,江父進來,讓江旻年先去吃午飯,他來照顧江母。
江旻年有些不放心,直到江母看了他一眼,才低著頭離開。
豪華的特護病房,對江母來說卻像一座絕望的牢籠。她隻能渾身發寒地躺在充斥著藥水味道的病床上,親眼見證死亡一步步靠近。
江父不記得上一回見到江母如此脆弱的模樣是在什麼時候,那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已經完全記不清,他突然覺得歉疚,三十多年的夫妻,留給彼此的美好的回憶卻沒有多少,在最後的時刻,他想補償點她什麼。
江父眼中流露的溫情讓江母又是欣慰又是心寒,原來隻有在她快要死的時候,他才肯給予一點關心和嗬護,可有什麼用呢,人死如燈滅,她已經不需要了,也無法被感動,她隻要一樣東西,用她的命來換。
“江氏是旻年的。”江母這麼說。
江父看著她,竟猶豫了一下。
江母立刻激動起來:“你想讓我死都不痛快,是不是!”
江父急忙按住她:“你彆亂動,有話好好說。”
江母用力喘息:“你不讓我告訴江晟年他是被領養的,我忍了,你給他公司,我也忍,如果你敢讓他染指江氏,我立刻就從這病房的窗戶跳下去,我死了,你們也彆想好受!”
江父眼底洋溢的溫柔一掃而光,要不是內心殘存一點對江母的憐惜,他早就甩手走了。
麵對江母這張令他隻想逃避的臉,江父神情變了又變,最後說:“我答應你,行了嗎?”
江母一喜,死死抓著江父的手:“不行,立遺囑,否則我不信你。”
江父從來不是能被人威脅的人,但此時此刻,江母眼眶通紅,好像把一腔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讓他不忍拒絕。
“旻年是我們的孩子,江氏自然是他的,不懂你成日杞人憂天乾什麼。這樣吧,過兩天我就約律師立遺囑,你就好好養病,不要影響心情。”
江母一下子脫力地躺回病床,嘴角露出一抹誌得意滿的笑。
江父和江母周旋了這一會兒,覺得心臟隱隱不舒服,留下幾句話就先走了,房門被輕輕關上,大約十分鐘後,走廊腳步聲傳來,門再次被推開。
“旻……”江母轉過頭看向門口,麵帶笑容,剛冒出一個字,就停住了。
江晟年一身精英打扮,邁著長腿從容地走進病房,來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江母。
江母警惕地瞪著他。
“您還好嗎?最近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來看您,您不會生我的氣吧?”
江母氣得發抖,手指著門口:“你給我滾。”
江晟年眨眨眼:“可以,我來就是想告訴您一句話。”
迎上江母充滿厭惡的目光,江晟年一字一句地說:“‘有施必有報,有感必有應,故現在之所得,無論禍福,皆為報應’,您聽過吧。”
“現在,報應來了。”
……
江旻年回來的時候,江母眼睛已經合上了,似乎在睡覺。
他不知道,此刻江母的心裡就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她突然看不透了,江晟年到底知道什麼?他為什麼會說出那些話?
其實她早該看出江晟年不對勁,這麼多年,他在她麵前始終帶著一種滲進骨子裡的畏懼和卑微,表麵上恨她,實際上卻渴望得到她這個母親的關注關懷,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仿佛背負著無邊的仇恨,要將她焚燒殆儘。
他也絕不可能不好奇自己為什麼從未對他儘到身為一個母親的責任,她為他製造的童年陰影足以讓他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對人的恐懼,注定無法成為一個心理健全的人,這樣毫無威脅的角色,有什麼資格和旻年競爭。
但一切在無形之中脫離了原本的軌跡,向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可,為什麼?
江母的心情極度忐忑,總覺得會發生什麼,感覺兒子在病房忙前忙後,她突然問:“公司那邊沒問題嗎?你還是早點回去,彆因為我耽誤工作。”
江旻年自然不敢在江母麵前說實話,含糊道:“公司的事不多,我讓秘書整理完了送到家裡,現在我隻想多陪您一會兒,您彆趕我。”
江母被說動了,慈愛地看著江旻年:“好,那就陪我說說話,公司的事先放到一邊。”
“好。”
*
一輛黑色的私家轎車駛入江宅。
管家迎上來,見江父從車上下來,一隻手在心臟的位置摩挲,關切道:“需不需要我叫醫生過來?”
江父擺擺手:“不用了,我回房休息一會兒,彆讓人打擾。”
“是。”
江父點點頭,先去了書房,在書桌後坐了一會兒,似乎想看一會兒文件。然而剛看清文件上的字,他就有些頭暈,不由得苦笑:“真是老了。”
因為旻年執意要在醫院陪護,手頭的工作堆積成山無人處理,而他最近又覺得心臟不舒服,檢查以後醫生嚴令他這段日子不能勞累,沒辦法,他隻能讓晟年去總部幫忙。
當然,這件事絕對不能告訴江母,否則必然又要起風波。剛才應付江母就讓他心臟開始不適,再來點什麼,說不定也得住院。
雖說他人不在,但公司裡的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自然聽說那些最難對付的老東西都對晟年的表現讚不絕口,都說他有自己當年的風範,讓他很滿意。
相比之下,旻年過於重情重義,關鍵時候容易分不清輕重,這一點讓江父著實覺得這兒子不太像自己,更不像他那功利的母親。
想到這,江父不由得發散思維,這麼多天下來,晟年去看江母的次數屈指可數,雖說理由充足,但難免讓江父多想。
二十幾年來江母對晟年的所作所為他雖未關注太多,但至少心裡有數,不怪孩子對她難以產生孺慕敬愛之情。然而道理歸道理,放在自己身上,他又擔心這個養子太過記仇,如果將來有一天真相揭露,他會不會翻臉不認人,成了白眼狼?
想著想著,頭又痛了,江父認輸似的把文件一丟,靠著躺椅,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
時間一天天過去,江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在一天比一天虛弱,終於忍不住給江父打電話,讓他儘快安排立遺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