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辰一下不知道怎麼接話，能感覺到宋瑾的悶悶不樂。在提到這個話題前，她還挺高興的。說到這個話題，她的臉就垮下去了。
看來為了準備這堂課，她應該是花功夫和時間了。她是臨時接手這門課，壓力和挑戰不小。
想到這裡，他有點明白，最開始宋瑾對他的抗拒來自哪裡了。
算他活該。
他真沒想到是這樣，也沒料到事情這麼巧。其實是他疏忽了。
當時知道宋瑾是許院士實驗室的老師的時候，他就應該想到宋瑾會是這門課最合適的人選，畢竟係裡隻有他們兩個實驗室研究抑鬱症，當時也隻有宋瑾具備上課條件。
不過也不能完全怪他沒考慮到這點，他當時入職沒幾天就出國了，對係裡的情況並不清楚。
而他後來還拉著她辦講座，雖然他的初衷隻是想要跟她合作，想進一步欣賞她的才華，想體驗跟她交手的快樂。但沒站在她的角度考慮過，比如她是否有時間，是否願意。
這就有點自私了。
“很抱歉，我沒考慮周到，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以後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提出來，我會儘力。”莊辰看著宋瑾說。
“那我到時候不會客氣的。”宋瑾說完才覺得心裡舒服了點。這事可以徹底放下了。
吃飯中途，宋瑾起身，去洗手間，順便準備把賬結了，結果被告知這桌已經付過錢了。
她原本是打算用這頓飯還借莊辰的車的人情。
既然他買單了，她就不再爭執了，之後再說吧。
吃過飯，各自回家，宋瑾很快收到了莊辰發過來的資料和課件。
進書房，打開電腦，大致瀏覽了一下，覺得不錯，對她上課有幫助。明天上班再好好看看，把這些資料跟自己準備的整合一下，爭取讓課堂內容更豐富多彩。
但要使用彆人的成果，總有種竊取他人果實的心虛，於是她給莊辰發了消息。
很快那頭回了消息。
莊辰：【隨意用。】
宋瑾道謝後，隨手點開一個又一個文件夾。一般她是不會在休息日處理工作的。原本也隻是打算瀏覽一下，結果越看越有意思。
這些資料非常豐富，甚至引用了一些案例，不過匿名化處理了，非常有代表性的抑鬱症患者的患病及治療經曆。
看來他打算用案例的方式融合到課堂上，分析案例，順道也討論了抑鬱症的理論知識。並且案例的哪部分描述需要對應討論哪部分理論，他也標識出來了。
PPT裡的動畫設置以及標的五顏六色的文字和批注，看得出他非常用心準備課件了。
晚上十點，宋瑾看得熱血沸騰，覺得自己跟莊辰之間的距離又拉大了。
一直看到很晚才反應過來，趕忙關了電腦，去洗澡、睡覺。
晚上她做的夢裡也是關於這些資料的，甚至夢到了莊辰站在講台上講課的樣子。
一身正裝，利落的碎發，架著金絲邊眼鏡，瀟灑自信，洋洋灑灑，娓娓道來，舉手投足間滿是自信的神采。周身暈著柔和的光芒，像是遠在天邊的落拓才子，迷人至極。
夢做完，鬨鐘響了。
周一，一整天，宋瑾都泡在這些資料裡，給她的啟發真的太大了。
整個人都處在一種強烈的亢奮中。如果不是因為局限在共用辦公室，她可能會手舞足蹈的看這些資料。就是莫名的整個人都被提起來，看了一頁又一頁，每一頁都是滿滿的驚喜。
驚喜感不亞於拆開裝滿一整棵聖誕樹的禮物盒。
這些資料除了對她上課有幫助，更重要的是拓寬了她對這個抑鬱症這個領域的知識麵與眼界，給她已有的知識儲備和思維框架又添磚加瓦，夯實基礎。
莊辰已經在抑鬱症領域研究了多年，知識體係非常完整豐富。
而她隻是最近這大半年係統接觸抑鬱症，以前研究的跟這個有一點相關，也了解過，但畢竟不是她主攻的領域，所以對這個領域的認識是遠沒有莊辰的完善的。
果然你大爺還是你大爺，而她連做跟班小弟的資格都還沒有。
看到後麵她就處在兩種情緒交織中。一會特彆興奮驚喜，一會又有點頹和喪。
驚喜是因為裡麵的內容，頹是因為她對比了自身。資料裡麵好多東西是她之前不了解的。
除了兩頓飯和去洗手間，宋瑾整個人都像是被釘在了椅子上，全神貫注的學習這些資料。一直持續到了晚上，辦公室的同事陸續下班。
看著電腦，右手拿起水杯，雙肘撐在桌麵上，捧著水杯，對著電腦，準備喝水。手漸漸抬高也沒喝到水。這才把視線從電腦上挪到杯中，發現杯子已經沒水了。
起身去茶水間。
接水的時候，她倚著牆，想一個問題，注意力出了會小差，水從杯子中溢出來了，她都沒發現。
直到有個人湊過來，伸手關了水龍頭她才反應過來。
“啊，謝謝。”說完，站直，轉過頭，看到了莊辰。
宋瑾彎腰準備把放在熱水器隔板上的杯子拿起來，結果被莊辰搶先一步，“水溢出來了，杯子會很燙。”
莊辰把宋瑾的陶瓷杯從熱水器接水口拿起來，又將滿杯水倒了一點出來，然後放在了茶水間靠牆的小木桌上，接著說，“我幫你拿到辦公室去。”
剛才水溢出來，陶瓷杯的半環形把手溫度就升上去了，這會整個杯子都很燙。
“謝謝。你先接水。”宋瑾看著莊辰輕聲說。她還沒完全從剛才思考的問題裡抽離出來。
她一整天幾乎都沒開口說話，這會說話，聲音有點點沙啞，同時聲音也輕輕的，有種縹緲。
莊辰正彎腰接水，下意識扭頭看了她一眼，不過沒說什麼。
接完水，莊辰拿著兩杯水去了宋瑾辦公室。把宋瑾的杯子放在她桌子上，準備離開。
宋瑾站在工位中間，看著電腦，停頓了兩秒，扭過頭，“莊老師，你現在忙嗎？”
“還好。有事？”莊辰正準備轉身離開。
“有些問題想跟你請教，不知道你是否方便？”宋瑾彎腰，手指著電腦說。
“方便，你說。”
宋瑾直起身，踮腳環視了一下辦公室，確認整個辦公室隻有她一個人了。這會討論，不會影響其他人。
然後又從莊辰身邊擠過去，快速走到門邊，拉了把轉椅過來。
“莊老師，請坐，我要問的問題比較多。”宋瑾說著，把椅子放到了莊辰身後。
她自己坐回了工位中間的椅子上。工位比較小，坐在工位中間後，莊辰隻能在半包型的工位入口處坐著，宋瑾偏了偏身子，又把電腦往前拉了拉。
“能看到電腦屏幕麼？”宋瑾扭頭問。
莊辰點頭，將手中的水杯放在了桌子上。
宋瑾看著莊辰說，“今天我看了一天你給我的資料。你的資料實在是太有意思了，很齊全，邏輯很有層次感，很完整，內容也非常豐富。這些資料抵得上我啃好多篇頂級期刊的綜述了。並且看你的資料給我的收獲比看頂刊還要大。”
宋瑾越說越興奮，整張臉都微微漲紅了，雖然是在跟莊辰說話，但更像是跟她自己對話，就還是沉浸在那種興奮感中，杏色瞳仁迸發出璀璨光彩，嘴角眼角都上揚著。
明眸善睞的白淨小臉這會熠熠生輝，光彩奪人。
“我真的太開心了！非常謝謝你！”說完這句話，宋瑾朝莊辰微微彎腰點頭，以示謝意。
莊辰揚了揚嘴角，伸手握住宋瑾的椅子靠背，稍微轉了轉她的椅子，這樣她看著他說話，不用扭著頭。
兩人這會幾乎是麵對麵。宋瑾所有的表情都落在他眼中。
她滿臉的驚喜與開心讓他跟著也高興起來。不過表麵還是保持冷靜淡定。希望她等會問的問題，他能圓滿解決，不至於讓她失落。
宋瑾微仰著頭，眉眼彎彎，“這些資料你花了多長時間整理的？”
“很多年。”莊辰沒隱瞞。這些資料幾乎是他從研究抑鬱症開始就在收集整理了，並且實時更新，類似自己建立的一個圖書館。
除了宋瑾，他沒把這些資料給其他人過。
“哇，難怪。我看的時候就在想如果是為了應付這門課，你要整理這麼多也不是容易的事。我看完感覺頭都要爆炸了，就像是一顆又一顆知識炮/彈投向我腦中，我都要被炸暈了。”宋瑾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捧著自己的腦袋。
她現在處於極度亢奮中，臉粉撲撲的，眼睛明亮似星辰，嘴唇也激動的成緋紅色，整個人充滿了生機，像枝頭上成熟的蘋果，鮮豔欲滴，誘人萬分。
莊辰沒說話，就靜靜看著她。
“你整理的這些資料如果寫review，肯定各大頂刊搶著讓你去投稿。”宋瑾說著還晃了晃腿，簡單的語言已經形容不出此刻她的那種滿漲的喜悅了。
“你想寫review嗎？我們可以合作寫一篇。”莊辰提議。
其實之前有一些期刊來跟他約稿，讓他寫review（綜述）。由於國內實驗室剛起步，他一直在忙，沒多餘時間處理這件事，就一直拖著。
能收到頂刊邀約去寫review，這本身就是對你在這個領域取得的成果的一種認可。這也是提高自己影響力的一個重要手段。畢竟想要在頂刊發表review，門檻很高。有些很苛刻的期刊隻接受約稿。
“真的嗎？你要跟我合作？”宋瑾提高音量，杏眼瞪圓，忽閃閃地看著莊辰，滿眼的不敢相信與驚訝，就像孩子得到心心念念已久的糖果的那種最原始的驚喜。
宋瑾不會知道她此刻的模樣落在旁人眼裡有多吸引人。莊辰有一些晃神，掩飾性地拿起桌子上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
放下水杯說，“嗯，你來主筆，我來修改。你當第一作者，我當通訊作者。這樣好不好？”
“當然好啊！”宋瑾恨不得起身尖叫、奔跑。不過這會在辦公室，還是晚上九點，尖叫估計會引來保安。她最後殘存的一絲理智控製住了想要突破胸腔的那股熱血。
但是過了幾秒，抿了口水，冷靜了一下，眼皮耷拉下來，眼神也暗下來，雙肩垮下去，微垂下頭，避開莊辰的眼神，有些猶豫地開口，“我怕我寫不好，我對這個領域的理解還遠達不到你的深度。”
理想與現實的差距讓她有點無力。
莊辰是理想，宋瑾是現實。
“不怕，你放心大膽寫，回頭我來修改。”莊辰溫聲說。
“我怕我寫得不好，回頭你得全部推翻自己重寫，那樣還不如你自己寫。帶著我，你會很吃虧。”宋瑾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點兒差勁。
在此之前，她沒這樣否定過自己。除了入職彙報那次，被莊辰否定過。她覺得這半年自己應該又重新找回了自信。
但看了這些資料，雖然她興奮開心，但自信也被打壓了。她了解的那點東西根本算不上什麼，在莊辰這裡，簡直就是皮毛而已。
莊辰眼見麵前的人由極度亢奮的狀態變得有點低沉，他大概能猜到一點原因。這個時候言語安慰不會有作用，這需要她自己找到自信並認可自己。
“抽個時間，我們討論一下要寫的review的框架。在這個框架下，我們綜合所有可用的資料，再細化，等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你再動筆，好不好？”莊辰輕聲但又堅定地說。
比起說什麼要自信的話，不如讓她有一個目標和清晰的規劃，這樣一點點找到屬於她的光彩。
她有滿身的能量等待被挖掘，並且她還非常年輕，精力非常充沛，最難能可貴的是她對這個領域有滿腔熱情和無窮的求知欲。
他要讓她發光，不僅僅隻在他麵前，隻有他能看到這種光芒。而是要讓更多人知道這個女孩的才華與熱情。
他已經在這個領域研究了很多年，老實說很難有很多新成果和新人讓他有眼前一亮的感覺，相反看什麼都覺得有些乏味平淡。
目前隻有宋瑾讓他重拾剛進入這個領域時的那種快/感、亢奮與樂趣。
他知道就算沒有他，假以時日，宋瑾也能在這個領域聲名鵲起，名聲大噪。
但在她向上走時，他有些自私的想要成為推動她快一點被人看到的那股助力。
希望有一天，她回過頭來能看見背後的他。
作者有話要說：淩晨十二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