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 宋瑾和莊辰在辦公室裡討論。
聽到莊辰提議要跟她一起合作寫review，宋瑾很開心，但是也很忐忑。她覺得像是要白占彆人一個大便宜。
目前一些頂尖期刊的review基本都是約稿形式, 不接受大眾投稿。能收到約稿的學者都是領域翹楚。
而莊辰剛才跟她提到的找他約稿的期刊是她心中向往的期刊。那是她的目標之一，以為要努力很久才能有這樣的機會。
結果現在，機會就擺在她麵前，但她猶豫了。
有兩股力撕扯著她。一種告訴她，彆怕, 隻管衝, 她又不是不出力, 至少初稿要她寫出來, 這個工程可不小。另一種又告訴她，她就是沾了莊辰的光，沒有他當通訊作者，就算她把這篇review寫得天花亂墜，也投不了這個期刊。
這個領域本來就是這樣。對於行業頂尖, 大家都願意給他們更多信任, 更相信他們發表的東西。
現在的場景就像莊辰通過他的努力攀登到了山的頂峰, 然後朝她伸出手, 用力把她一把拉上去, 跟她說，來一起欣賞風景吧。
想要又不敢要。就像天上掉餡餅, 正好砸到了她頭上，可是餡餅太大, 沒能力撐起來。
太混亂了，到底要不要接下來？
莊辰沒打擾她，等著她做決定。看著她千變萬化的臉, 一會兒滿臉喜色，一會兒又抿嘴擰眉糾結，最後她乾脆趴在桌子上，眼睛愣愣地看著工位一角，接著又把手埋進手臂裡，來回蹭，連頭發都被甩亂了。
他忍住了想要把她頭發撥正的衝/動。
過了幾分鐘，隻見她雙手撐著桌沿直起身，愣愣地轉過來，看著他。
她要做決定了，怎麼他比她還緊張？
見她眼神忽然堅定起來，接著就聽到她說，“莊老師，我接。這篇review我要寫，但是如果最後成稿的內容比我寫的初稿改動太多，我會放棄一作。”
這是她剛才幾分鐘裡，來來回回，不停猶豫後做出的決定。
沒有很意外。這跟他目前了解的她很相符。
“不用這樣，說好了你是一作的。”莊辰說。
宋瑾直起身，抬起手，擋在他麵前，收起臉上所有的不安，很嚴肅地說，“不要。你能給我接觸頂刊的機會，我非常感激。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能力，短時間內我給不了你同樣的回禮，而且我以後也不一定有這樣的能力。所以為了讓我安心一些，我們先談好。不然以後見了你，我總覺得自己欠你好多。”
良久後，莊辰看著宋瑾的眼睛，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
宋瑾還不忘提醒他，“我給你初稿，你之後修改的時候不要手下留情。我是能看出不同文章的好壞差彆的。”
莊辰低頭笑了，“不會，學術嚴謹是最重要的。”
宋瑾放心地點點頭。
“你剛才說要問我問題，有哪些？”莊辰還記得自己坐在這裡的原因。
“哦，對，你給我的資料裡，有一些是我之前不曾接觸的領域，比如腦電圖這塊。我以前隻是看了一些文獻，但自己沒做過相關實驗，所以很多參數我並不太懂具體的含義，隻知道文獻裡用這些參數來表征什麼，但背後的原因我不清楚，”宋瑾說著直起身，握住鼠標拖動文件。
隔著距離看不太清圖片上的字，莊辰右臂搭在桌子邊緣，向前傾了傾身體。
宋瑾把文件翻到不懂地方，轉過頭。
猝不及防。
兩張臉之間就隻隔了一拳頭的距離，兩人都措手不及，都有點驚到了，一時之間都忘了撇開頭，拉開距離。
對方的五官都自己眼裡被放大，尤其是那雙眼睛。
她捕捉到了莊辰眼裡閃過的一抹驚訝，但很快不著痕跡的沉沉地看著她，像是含著笑，但她目力所及的範圍又沒看到更明顯的特征。
——錯覺錯覺，應該是被她嚇到了才對。
——搞什麼？剛才心怎麼咯噔一下像是跳到了嗓子眼？口乾舌燥的。
——啊，不行，還有正事要辦。
宋瑾終於反應過來，腳撐著地，向後蹬了一下，轉椅磕到了桌沿，兩人間的距離總算是拉開了，為了掩飾剛才這幾秒，她努力讓自己笑了笑。
莊辰朝她揚了揚嘴角，接著繼續看電腦屏幕。
宋瑾按捺住有些加速的心跳，也轉過頭，看向電腦。但過了五分鐘，她才真真實實看清楚電腦上的文字的意思，不再是每個字都認識但連不成一句話的飄忽狀態。
還好這幾分鐘，莊辰似乎也在思考怎麼回答，沒有急著給她答疑。
等莊辰開始說話時，她也沉下心來了。
莊辰一邊解釋，宋瑾一邊飛快打字，有些東西得趕快記下來。
隨後兩人就進入了你問我答，你接著問，我繼續解釋的狀態。一來一往，甚至都沒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過了很久，宋瑾問了莊辰一個問題後，在等他回答的中途，視線無意間瞟到了電腦右下角，這才發現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她抬手拍了一下腦門，閉上眼，“不好意思，莊老師，我都忘記時間了，耽誤你太長時間了。”
腳撐地，慢慢轉過身，這樣給了反應時間，兩人應該不會在撞到一起。
可是她錯了，等她轉過來，引入眼簾的還是莊辰那深邃烏黑的雙眸，像隱秘幽深的磁鐵。
此時的他正在專心思考她剛才問的那個問題，似乎都沒注意到她剛剛說得話和腳底的動作。
宋瑾呆呆地望著他。
他認真思考的樣子像是會發光。他的大腦此刻應該在高速運轉，搜尋所有知識，然後從某個角落跳出某篇他看過的文獻，或者聽過的某場講座，然後把答案像變魔法一樣告訴她。
果然，他的眼睫扇動了兩下。她知道他要回答她的疑問了，趕忙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轉過身，雙手放到鍵盤上。
莊辰一邊說，她一邊打字。
等他說完了，她也差不多把重點記下來了。
有了前兩次的經曆，這次宋瑾打算就對著電腦屏幕跟莊辰說話了。
“莊老師，耽誤你太多時間了，不好意思。剩下的問題，之後有時間我再問你吧。今天太麻煩了。”宋瑾右手緊緊握著鼠標，儘量鎮定地說。
接著她感受到椅背受到一股力，朝右轉了一下，然後自己也跟著椅子轉過去了。
“好，剩下的之後再說，早點回去休息，你明天還要上課。”莊辰看著她的眼睛說。
“嗯，你也早點回去。”宋瑾說完眨了一下眼。
被他這樣看著她有點不自在，然後她又腳撐地，微微發力，故作自然地轉動椅子，轉過身，拉開桌子下方的抽屜。
連著椅子又往桌角靠了靠，斜著身子，指著抽屜說，“莊老師，你看看這些零食，你有沒有想吃的，想吃什麼拿什麼。我現在沒有其他可以感謝你的東西。”
“不用了，你自己吃。”莊辰說完站起來，“趕緊回去休息。”
然後單手拎起身後的椅子，向前走，宋瑾趕忙拿起他的水杯，跟上。
莊辰把椅子放回原處，宋瑾雙手把水杯遞上去，然後微微彎腰，“今天太謝謝了，莊老師，改天請你吃飯。”
還沒等莊辰開口，宋瑾又補充，“不對，吃飯也不夠，你以後需要做實驗，忙不過來可以叫我幫忙，我會做很多實驗。”
“不用這麼客氣，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地方進行合作。”莊辰笑著說。
“好。那以後多合作，我會儘全力。”宋瑾此刻已經完全忘記當初誓死不跟莊辰合作的那個自己了。
“快回去休息。不會的地方之後我們再討論。不要熬夜。”莊辰接過水杯。
“嗯，我收拾一下就回去了，晚安，莊老師。”宋瑾開心地點了點頭。
“晚安，問題少女。”莊辰同樣笑著回。
“什麼？”宋瑾非常懷疑自己幻聽了。現在想確認自己大腦在高速燒了一天後，是不是有點壞掉了。
“你不是問了我很多問題麼？所以，叫你問題少女不對嗎？”莊辰解釋。
宋瑾有點懵的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但又覺得哪裡不對。
問題？
少女？
她在一般人眼裡不是颯姐那款類型的女生麼？什麼時候有人說她是少女了？就連青春期，都很少有人這樣形容她。
“我先回辦公室了。有事電話聯係。”莊辰看著麵前有點呆掉的人，他在反思自己剛才這樣說是不是有點不太妥。
但這四個字很符合剛才的宋瑾。不過女孩子的心思，他終歸是沒那麼有把握剛才說的沒問題。
但如果現在要討論這幾個字，好像也不太合適。
“哦，晚安，莊老師。”宋瑾喃喃地說。
回到工位，簡單收拾了一下桌子，關了電腦，鎖門，回家。一路上像是腳踩棉花一樣飄到了家。
整個人都有點懵和不真實，說不清是激情燃燒一天後的無力感還是被某種不清楚的力量支配之後的發虛感。
總之整個人都像是做夢一樣飄忽。
不過她也沒多餘精力再追究其中緣由了。因為是真的太累了，幾乎是撐著簡單洗漱了一下，連護膚都沒精力了，一頭紮進了被窩裡，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了。
一夜無夢，直到鬨鐘響起。
她已經不記得上次這樣快速入睡，一覺到天亮是什麼時候了。
起來後，整個人神清氣爽，精力好到恨不得跑個十公裡。
洗漱的時候，回想起昨天，很多細節慢慢浮現出來，比如跟莊辰兩次意外的近距離對視。刷牙的手漸漸停下來。
——不對勁，很不對勁。
——還有他說的那個“問題少女”。
宋瑾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覺得自己跟“少女”扯不上半毛錢關係。就算之前徐瑤提到她可愛，她覺得她內心深處還算符合這個詞，但少女就算了吧。
估計是昨晚辦公室的燈隻開了她所在的工位的那半邊，靠門那排燈被她關了，所以莊辰沒看清？或者太晚，他精神恍惚了？又或者她真的問了太多問題，所以他就開玩笑似的給她取了這麼個外號？
對，“問題少女”就是字麵意思：問題很多的女生。
——算了算了，等會要去給學生上課，嬌滴滴的少女可是沒法鎮住場子的。
收拾好後，趕往教室。昨天看了莊辰給的資料，給了她很多啟發，打算今天嘗試一下。
***
到了上課時間，學生到的差不多了。
宋瑾鎮定地開口，“今天這堂課討論導致抑鬱症發生的其他因素。這些內容會比較雜，我們挨個討論。”
“首先是免疫反應與抑鬱症的關係。大家先說一下自己查到的資料。”宋瑾環視著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