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並排坐回沙發上, 一時間都沒開口。
莊辰右手撐額，宋瑾雙手放在膝蓋上，老實乖巧地坐著。
室內飄著咖啡的醇香和蛋糕甜膩的味道, 這個時候室內暖氣已經停止供應，稍微有點涼意。朝南的窗戶灑進來一些陽光，陽光中有細小灰塵在舞動。
室內落針可聞。
大約過了五分鐘，宋瑾向右轉頭，莊辰將手放下, 迎接旁邊人的目光。
“剛才你…為什麼這麼說？”宋瑾剛才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因為莊辰對林允曼說的那句話。
說她來他辦公室是因為要合作, 他讓她過來的？
明明不是這樣。
他在心虛什麼？
但是看到茶幾上的這堆東西好像不解釋一下會容易引起誤會。
一男一女, 獨立辦公室, 茶幾上一堆咖啡和甜品，怎麼看都有點像約會，而不是莊辰說的在談合作。
並且剛才林允曼走之前的那個眼神很有深意，帶著審判與質疑，讓她心裡有些納悶, 同時有點如芒在背的感覺, 像是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情況怎麼一下變得有點說不清楚了。
現在想來, 最不應該的是她買了一堆東西送過來。下班了請他去外麵吃個飯不更好麼？
剛才太興奮, 一時得意忘形, 失了分寸。
宋瑾層層分析後，想到這裡, 有點苦惱。本來就是上班時間，她這樣做確實有些不妥。
——啊啊啊, 剛才衝出去買東西的時候，那個叫“理智”的家夥怎麼沒阻止她？！
——現在怎麼辦？要怎麼挽救？
莊辰思肘了片刻，“彆擔心, 我們就是正常的同事間來往。”
“嗯。”宋瑾應了聲，接著說，“那你可以直接說你幫了我，我來感謝你就好，為什麼扯上合作？”
“以後我們這樣的來往肯定很多，現在把合作的名義放出去，以後就都不用解釋了。這樣最省事。”莊辰解釋，這也是剛才他這麼說的原因。
之後要一起辦講座，討論review，說不定之後還有更深入的課題合作，宋瑾以後出現在這裡是家常便飯的事，他不想再遇到這樣的問題讓兩個人都有點措手不及，也不屑於再跟誰解釋什麼。
當然這些隻是他要說給宋瑾聽的原因，另外一層原因，他不會說出來。
剛才打開門看見林允曼，他就猜到了林允曼看到宋瑾在這裡會驚訝，所以他就立刻想到了合作這個看上去最有說服力，也對以後有幫助的說法。
他不能讓宋瑾的風評受到影響。
學校雖然是相對單純的工作場合，但歸根結底這是個集體，是職場，那就會有爾虞我詐與空穴來風的八卦。
雖然在他心裡，他跟宋瑾是非常平等的關係。但是掛在他們身上的外在職稱不一樣，並且相比於男人，這個社會對於女性的歧視和惡意更大。
所以如果他們之間傳出任何謠言，那都是對宋瑾不利。
這樣的事決不能發生，她還有遠大前程和美好未來，不能因為這些事對她造成乾擾。
剛才看到宋瑾洋溢著明媚的笑容，推門而入的那一刻，他非常非常開心。
她買了一堆東西擺在他麵前讓他挑選，就像小時候有人把你喜歡的玩具放在你麵前，笑意盎然地說，隨意挑選。場景是一樣的。
那一刻，心裡發軟發漲，一下子非常溫暖與濕潤，就像等待灌溉的皸裂的泥土，一下被浸潤的那種無與倫比的欣喜與激動。人生很多遺憾好像在那一刻得到了彌補。
垂在身側的兩隻手甚至有種想要抱住麵前人的衝動，但不能，他知道，並且表麵隻能裝作平靜。
“嗯，現在想想，你說的是最好的理由。不過以後我還是注意點吧，今天確實有點得意忘形了。就想著你幫了我這麼多，我得做點什麼也讓你開心一下。所以就沒考慮那麼多。抱歉。”宋瑾捋了捋思緒，朝莊辰垂首，微微欠身。
看著宋瑾有些愧疚的眼神，莊辰突然有種無力感。他剛才最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以為解釋了，宋瑾就會放鬆下來，不再多想。
但顯然麵前的女生很擅長反思和反省，有非常正直的三觀，遇到問題首先從自身找原因。
其實他之前就有注意到她對他的態度的變化，應該也是她自己消化了很多情緒，把每件事拎得很清楚，才有了現在兩人可以這樣相處的局麵。
就比如上課這件事，當初臨時接手這門課，估計她在心裡都罵過他，但一旦接手了，她就不再多想，會負責且儘力做好。
她有一種強大的並且能迅速消化處理突發狀況的能力。
清醒且自持，自立且聰明，自信又自尊。同時內心溫暖和煦又蓬鬆柔軟，善良又溫和，恭謙且禮貌。
在遇到她之前，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生。
最近一些接觸，原本以為兩人的關係近了一點，她不再對他隻是客氣疏離，但現在好像又一下被打回了原點。
她又客氣緊張起來。
過了會，宋瑾站起來，“莊老師，你先忙，我不打擾了。如果我今天的行為對你造成了困擾，我會好好跟人解釋的。”
說完拿起茶幾上的手提包，宋瑾心頭驟然縮緊，剛才莊辰跟林允曼說他們是在談合作也有破綻。如果隻是談合作，上班時間，她來莊辰辦公室何必要拿著包包？
算了，還是不要提醒他了，不然他也跟著憂心。
“宋瑾。”莊辰起身，注視著她的側臉說。
“嗯？”宋瑾稍微側過頭，回望。
“稍等，我確實有事要跟你商量。你要是不趕時間的話，我們現在談談？”莊辰說。
宋瑾踟躕了會，最終點點頭，放下包，坐回去。
其實換個時間談也行，但莊辰不想讓宋瑾以這樣的狀態回去。原本她是可以開心一整天的，現在因為這些，她的心情變得低落擔憂。
一時想不到好的解決辦法，但至少要讓她分散注意力，不再繼續沉浸在這種低落裡。
莊辰起身繞到書桌後，打開電腦文件夾，將其中一份資料打印。
等待文件打印的空檔，莊辰雙手合十擱在桌子上，低頭思索了會，抬眸注視著沙發上的人，開口，“宋瑾，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商量什麼？”
“我現在買一些外賣分給實驗室的學生，說辭就是我們兩個實驗室要合作。既然剛才這樣說了，我們就順水推舟，你覺得怎麼樣？”莊辰想借學生之口徹底坐實兩間實驗室合作的事。一勞永逸。
“好，不過不用再買外賣，可以把這些東西給學生，我改天請你吃飯。”宋瑾說著把茶幾上的包放到了自己身後。
“這些是你送給我的。我很喜歡，不想跟彆人分享。”莊辰目光灼灼地看著宋瑾說。
他寧願照著這些東西再買一份，也不想把這些送給彆人。這是她給他買的第一份禮物，不能這樣隨便處置。
宋瑾抿了抿嘴，“好啊，你買外賣吧。這些都給你留著。”說完指著茶幾上的食物說。
她剛才飛奔去買東西的路上，以及拎著沉甸甸的袋子回來的路上，都是想著要給莊辰驚喜，沒想過要把這些給彆人。
莊辰點點頭，拿起桌子上的手機，很快下單。拿過打印機裡的還留有餘溫的文件，取過訂書機，將文件裝訂，繞過書桌，走到沙發前，在空著的一邊坐下。
把文件遞給宋瑾，接著俯身打開一個金槍魚三明治，遞給她，“一邊吃一邊看。”
宋瑾接過。
莊辰打開那杯美式咖啡，喝了口，是他喜歡的熟悉的味道。無糖無奶、酸澀微苦的咖啡這會喝起來有種醇韻微甘之味。
宋瑾看著文件，時不時咬上一口手中的三明治。
室內雖然安靜，但很溫馨，之前因為小插曲而靜止的空氣這會靜謐流淌起來，清新的奶酪香和濃醇的咖啡香交織在一起。
一室安然，滿屋清香。一半煙火，一半清歡。
過了會，看完材料，宋瑾側過頭，“這是下次講座你準備邀請的學者？”
“嗯。你覺得怎麼樣？我還沒發邀請郵件。”莊辰放下手中的咖啡說。
“看過幾篇這位學者發的文章，還不錯，挺有想法的一個人。不是那種逮著一個套路，注水發文章的學者。”宋瑾回憶了一下自己對這個學者的了解。
科研領域其實也有套路。有些學者可能很多年都在一個套路裡來回轉圈，按照一個模式，換個分子或者腦區或者疾病，連續發一些還不錯的期刊。
比如在這種疾病中有用的分子，他們會立刻緊跟潮流放在另一種疾病裡研究。這樣做不是說不好，但總歸是少了些勇於創新和突破的精神。
“是，我跟你的看法一致。”莊辰點頭。
“上次我們吵架的那個學者，你不打算邀請了？”宋瑾一邊翻著文件，一邊問。
那場爭執兩人後來都沒有再提起，也沒有誰耿耿於懷。很正常的學術爭論，各自觀點和立場不同罷了。
“暫時不邀請了。考慮到聽講座的大部分是學生，他們估計對那個學者有些了解，可能也會有抵觸情緒。再等等吧，看看以後他的成果能不能都被證實，或者他自己對曾經的錯誤願不願意當做教材一樣來承認。”莊辰說了自己的想法。
宋瑾扭過頭，看著他，“這次準備邀請的學者我沒有意見，那講座是你來主持還是我來主持？”
學者是外國人，到時候免不了要用英語交流。宋瑾沒出過國學習，對自己的口語和聽力能力並不那麼自信，特彆如果對方要是還帶有口音，她來主持的話會很艱難，壓力也會很大。
可是，這本身就是她自己的短板，是時候要重視了。推得了這次，那下次呢？以後呢？
莊辰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這次我來主持，你先歇歇。到時候你多提問，我很期待學者被你難倒的樣子。”
宋瑾頭偏向一側，抿嘴笑起來，“要是他被我難倒，你作為主持人還得幫他解圍呢。要是你也不能解圍，場麵會很難看啊。”
“那參會的人應該會很開心看到兩個男人被一個女生難倒的場麵，不失為一次有趣的講座經曆。” 莊辰低頭笑起來，緊繃的心也放鬆了不少。
宋瑾也跟著想象了一下那副畫麵，哈哈大笑起來，“好，我好好準備，爭取能難倒你們。”
她笑了，他心裡稍微放心了一些。至少她現在走出這間辦公室，不是自責和擔憂的模樣。
接著又聊了會講座的事。過了會，莊辰說：“想聽關於這位學者的八卦嗎？”
宋瑾正在咬三明治的動作頓住，側過頭，瞪大眼，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旁邊的人。
——莊辰會說彆人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