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壤打量著這些囚室,裡麵困鎖著各種各樣的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他們人人身上都帶著一股死,就連偶爾回一下頭,都陰森可怖。
第一秋的囚室在入口處。
他背對著牆壁,並沒有回頭。
顯然,他對黃壤的腳步聲,並沒有黃壤對他腳步聲的熟悉。
黃壤站在柵欄前,靜默打量他的背影。
他身上還沒有消腫,整個人看起醜陋得像個怪物。
哪有半英俊模樣?
“第一秋。”黃壤輕輕喊出這個名字。
的囚室裡,第一秋的背脊猛僵直。他久久不回頭,黃壤明明帶著笑,眼中卻有淚光閃。
夢外的第一秋,在司天監玄武司的官舍裡獨自居住了一百多年。
那些漫長的日夜,他會不會無數次重回這昏暗的囚室?
溺於苦痛,不得解脫?
黃壤這一生,遇人大多咎由自取、罪有應得。於是她很少心疼誰。
但這一刻,她開始憐惜這個人。
他的一生,在十九歲被終結。
這囚籠裡走出去的,已經不再是那個稚的少年。
黃壤等待許久,第一秋不肯轉身。
裘聖白乾脆打開了牢門。黃壤回過頭,看一眼他和李祿,問:“你們能不能回避一下?”
人皆莫名其妙,裘聖白說:“讓你進已經開恩了。哪那麼多毛病?”
“好吧。”黃壤隻好說:“那我還有一個問題。我要是吃了他的口水,會中毒嗎?”
“毒性輕微。”裘聖白思索了一下,道:“他如今毒在血液,體質尚不成熟。”
黃壤頭,一貓腰進了囚室。
裘聖白琢磨了半天,終於反應過哪裡怪異——不是,你為什麼會吃到他的口水啊?!
他看向李祿——你有沒有聽到那個女人剛才的?
李監副一臉期待!
囚室裡,那隻洋辣子趴在公文上睡覺。
一聽到黃壤的聲音,它就已經奮力爬起。它一路爬到黃壤麵前,準備順著她的鞋往上爬。
黃壤一把將它拎起:“已經這麼胖了呀?”
那洋辣子扭花花綠綠的身體,黃壤隨手將它放到一邊的雙蛇果上,雙蛇果旁邊還有一個盆,裡麵正種著黃壤送給第一秋的種子。
那顆巨大的種子長得像一根狗尾巴,毛絨絨的一團,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已經長了這麼大,種得很好哇。
黃壤目光在它之上略一逗留,隨到第一秋麵前。
“你乾什麼?”第一秋緩緩問。
他還是不肯轉身。
但這次的他,其已經好太多了。
他身上穿著潔淨的黑袍,黑袍寬大,將他整個人都遮了去。於是他的背影看上去隻覺得胖,並不覺得可怖。
黃壤揚了揚手上的酒壇:“我說了,今年春播節,請大人喝酒啊。”
第一秋聲音冰冷,道:“不喝。”
黃壤拍開酒壇的泥封,李祿見狀,忙去為她尋碗。
誰知,黃壤仰頭飲入一口酒,然她猛撲上去,一把轉過第一秋。
第一秋隻覺得唇上一熱,那清冽的美酒入口。
隨之而的,有深重的玫瑰之。
還有……極溫暖柔軟的唇舌。
美人含香,呼吸溫熱拂麵。
監正大人一口吸了一半,卡在喉,有一種心跳驟停的錯覺。
那酒水入喉,他喉結微微滾,全部咽了下去。
懷中美人溫軟如玉,發馨香繚亂。第一秋目中所見,光怪迷離。柵欄外,裘聖白“嗨呀”一聲,忙捂著眼睛退出去。
黃壤毫不理會,她步步緊逼,第一秋步步退。
終於,他背又貼了牆。
黃壤目光鎖住他,微傾酒壇,又輕抿了一酒。她湊近第一秋,用舌尖將甘美的酒汁輕輕塗上他的唇。
“我說過,春播節,要請大人喝酒。大人若不,我便前。大人若不喝,我就喂大人喝。”她紅唇貼著他左耳的輪廓,輕聲說。
第一秋隨她吐字而顫。
李祿拿了碗進,一看裡麵的情景,反手對著自的臉就是一耳光。扇完之,掉頭就走。
佳人軟玉生香,第一秋雙手微伸,又緩緩收回。他克製著,連一個擁抱沒有。
黃壤心中詫異——怎麼這膽量都沒有?他夜禦十女。那十位美人難道沒有喂他喝過酒?
這太不敬業了啊!這銀子花得真虧。
對了,外麵傳說他、他——
黃壤目光下移,瞄向他的腰。
可惜他如今十分腫脹,黑袍又寬大,不太看得出。
而問他這個問題,恐怕又有傷口撒鹽。
黃壤隻得伸出手,在他腰隨便摸了摸。
第一秋察覺了,他終於問:“你在找什麼?”
他的聲音沙啞,呼吸滾燙,輕輕問:“你想什麼?法器?圖稿?還是其他什麼珍寶?”
“啊?”黃壤心虛縮回手,“為什麼這麼問?”
第一秋垂下眼簾,道:“不必搪塞。在我這般形容的候,你仍這般做。不求這些,欲求何物?”
呃。黃壤十分為難:“這個不太好說。”
第一秋眉眼低垂,仍是輕聲道:“說吧。說出你之所求,我會交由你帶走。”
“不不不不……”黃壤連聲道,“帶不得帶不得。”
如貴重?
第一秋蹙眉,黃壤怕他再語出驚人,忙說:“我我就是找你喝酒的。真的。”
她將酒壇遞到第一秋麵前,說:“這壇子酒釀了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了。我一直舍不得起出。當初我姐姐成親,本想與她同飲的。可惜沒有合適的機會。”
第一秋看了一眼那酒,說:“既然如珍貴,何必送?你……我們之,似乎並不太熟。”
他說這個,黃壤可就了興致了。
她說:“不不,這就是最珍貴的候了。正好可以配這酒。”
她的蜜語甜言,好像信手撚。
第一秋盯著那壇酒,目光似乎融化在琥珀般的酒汁裡。黃壤將酒壇遞給他:“再一口。”
酒香充斥了整個囚室,香醇得連燭火昏昏欲睡。
第一秋接過那酒壇,他手腕的鎖環還在,隨他作而嘩啦作響。但刻,這聲音似乎沒那麼難聽。
他仰起頭,輕輕喝了一口酒。
曾經,他為了保持自雙手的穩定,不喝酒。
今天,他嘗到了這酒的味道。
它濃滑而甘美,香馥鬱,如同美人溫潤柔軟的唇舌。
那是他終其一生,不可能遺忘的味道。
這酒並不烈,但第一秋還是醉了。他是真不擅飲酒。
黃壤將他扶到床上,說:“醉了就睡覺。”
第一秋睡眼惺忪,道:“你要走了嗎?”
黃壤扶他躺下,說:“我還會再。”
第一秋意識已經十分昏沉,但他還是問:“為何這般待我?”
黃壤索性躺下,將頭靠在他肩膀上,看囚牢之頂:“這日難熬,但我希望日你再想起,能順便思及一星半的好。我陷落深淵已久,承蒙照顧。這是……報答。”
第一秋倦意湧,他閉上眼睛,說:“我聽不懂。”
黃壤將手掌覆在他額頭,說:“不用去懂。”
第一秋知道,他睡醒之,這個人連同她的溫度,都會消失。他強撐著說最一句:“可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黃壤想了想,說:“我在玉壺仙宗藝,我想要你看我。你看我,好不好?”
“好。”第一秋答完這個字,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