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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月初二是宮女內侍們的探親日, 據說以前宮裡沒有這個規矩,是上官皇後入主中宮後定下的規矩。
她說宮女內侍們都是畸零人, 如果能見見家人,在宮裡的日子也不難熬。
想法挺好, 可惜錯估了實際情況,內侍們都是家裡的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會把兒子送去挨一刀, 那是權當就死了。而宮女們都是天南地北采選而來,即使家人想念, 也沒誰會為個女子跋山涉水就為見一麵。
當然也還是有的, 例如有宮女家裡是長安城附近的, 又或者是宮女有事囑咐家裡,或者給家裡送銀子, 專門跑來一趟的。
不過倒不多, 人稀稀拉拉的,半天瞧不見一個。可今兒位於玄武門往西邊處一排柵欄後,卻站著一家老小數口人。
為首的漢子正是秦家當家的秦大柱。
他邊上站著妻子柔娘, 大兒子秦寬,小女兒七丫, 小兒子秦小樹。還有個黑黑壯壯的青年, 秦大柱的徒弟李大成。
這群人翹首以盼,看著柵欄後方的宮門, 望得心裡火燒火燎, 就是不見人出來。
“難道還是沒找到?”柔娘惶惶道。
他們這群人早就來了長安, 可不過是群平頭老百姓,來到這裡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女兒,而是先落腳安家。等秦大柱在這裡找到了工,家裡總算不用坐吃山空了,才趁著空一次又一次往宮門跑,打聽著秦艽的消息。
可惜他們並不知道秦艽換了名,不叫六丫,而叫秦艽。等秦大柱終於打聽清楚初二是宮女的探親日,並湊夠給人傳話的銀子,誰知卻沒找到人。請人幫忙傳話的價錢可不便宜,守宮門的金吾衛不會乾這活兒,都是些沒出息的小內侍過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賺點零花。
一次就得幾百個大錢,秦大柱這次拖家帶口出來,本就是一怒之下和家裡分了家。他作為老大不在家立門戶,想要分家,隻能淨身出戶,虧得秦大柱這趟出鏢回來分了幾兩銀,還沒來得及上交給他娘,不然連出來的路費都沒有,一家隻能喝西北風。
等到了長安,身上的銀錢已所剩無幾,還要找地方安家,一家幾口吃喝都得考慮,所以這傳話的銀錢隻能現攢。一個月來一次,秦家人得兩個月才能攢夠一次傳話的錢,這已經是他們來的第三趟。
這趟若不是李大成想起村裡的郎中,曾經給秦艽取了個名兒,恐怕這趟他們也不會來,因為他們已經快絕望了。宮女那麼多,名字也報不準,誰願意幫你四處打聽。
“慌什麼慌,要不是你軟弱無能,連女兒都護不住,我們何至於吃這種苦受這種罪。”秦大柱黑著臉道。
一提起這事,柔娘又哭了起來。
她確實無能,當初婆婆跟她說宮裡采選宮女,家裡定了送六丫進去,她直接就懵了。可那會兒十裡八鄉鬨得人心惶惶,沒少聽說有人家把女兒送走想躲采選,被官府抓到,一家子下大牢。
男人和大兒子不在家,她沒主見。被婆婆一嚇,就慌了神,裡正也是追的緊,竟直接來了家裡,她就眼睜睜看著六丫被人帶走了。
等男人回來獲知此事,痛罵了她一頓,又和家裡鬨了起來。她男人素來孝順,一向聽婆婆的話,她還是第一次見男人惱成那樣,她才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可知道也晚了。
“行了爹,你就不要說娘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阿奶和嬸子平時總拿捏著娘,她能這麼沒主見?”秦寬道。
聽了這話,秦大柱麵色暗了暗,眼中閃過一抹痛苦。
其實若說這事,他也有責任,他自詡自己是長子,孝順寡母,愛護幼弟。他總想幼弟身子骨弱,他能乾一點是一點,所以家裡公中花銷的錢都是他一個人在外麵賣命掙的。他總想寡母養大他和幼弟不易,就讓妻子多多容讓,卻萬萬沒想到縱容出兩個挖他心吃他肉喝他血,還嫌他血臟肉臭的。
所謂的母子情兄弟情,在這麼多年一步步退讓中,早就磨得沒剩下幾許。直到秦奶奶在秦大柱弟妹的唆使下,挑了秦艽送進宮,徹底爆發了。
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隻要女兒能好好的就成。這些日子秦大柱總和守宮門的兵卒們套近乎,也知道宮女們在宮裡的日子不好過,說不定哪會兒就死了拖去亂墳崗,連口薄棺都沒有。
“阿柔,你彆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該口不擇言罵你。”
“都是我的錯……”
“不怪你,其實怪我,我一年到頭難得幾次在家,害你挨了我娘她們那麼多欺負,這次若是我在家,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秦大柱環著妻子肩,愧疚道。
“咦,爹娘大哥七姐,你們看那是不是六姐?”秦小樹人小眼睛尖,指著不遠處道。
秦艽排行為六,是按照秦家的齒序來排的,如果隻算秦大柱這一房,她應該排行為三,上頭還有一個大姐,已經出嫁了。
“那不是你姐,你姐不長這樣。”秦大柱看了一眼說。
“師傅,我看著有點像六丫。”李大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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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艽這一路走得又快又急,心怦怦直跳。
等快到玄武門了,她又覺得自己這樣很可笑。
她爹娘不知道她改名了,而她爹雖然疼她,卻最孝順她阿奶,阿奶說的話,他爹一般不會反駁。更不用說她娘了,從來是她阿奶說什麼就是什麼,當初阿奶說挑了她送去,她娘什麼都沒有說,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帶走了。
再說了,這裡是長安城,她家離長安城很遠。
說不定是弄錯了,又或者這是有人針對她故意弄出的陰謀。
直到遠遠瞧見那幾張熟悉的麵孔,秦艽的眼淚嘩的一下出來了。
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她就站在那兒哭了起來,哭得守門的兵卒們都盯著他看。
“你這小宮女,到底出去不出去?”
這時,從後方行來一架肩輿。
這東西可非一般人能坐,說話的兵卒當即噤了聲。
秦艽也沒注意這動靜,往那邊奔了過去。
其實不是不想,隻是她不敢想,她就渾當家裡人都死了。每在宮裡多吃一份苦,她就多怨一分,怨著怨著就麻木了。夢裡的她早就當自己孤身一人,影響到現實中的她,可等真正見著了,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想這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