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懌明白她的話,倒也沒拒絕,隻是往起站時,腿腳有些虛軟,小安子忙上前攙住他。
“去讓人準備一些熱水和飯食來。”到了一處宮室,宮懌在貴妃榻上坐下,秦艽吩咐道。
這裡比正殿暖和多了,為了以示至孝,正殿裡沒燒地龍,全靠殿中幾個不顯眼的火盆扛著。秦艽上去摸了摸他的手,冰得像石頭,又去摸他膝蓋,他起先似乎沒感覺,直到她伸手去按,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秦艽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種時候正是嗣皇帝表現至孝的時候,漢人以孝治天下,旁人但凡在哭臨致喪露出一絲不悅,甚至不麵露哀色,都會被人問罪,更何況是眾目睽睽之下的嗣皇帝,可弄成這樣,未免也太過了。
可她什麼也不能說,隻能皺著眉讓小安子先給宮懌泡腳,又讓人拿了裝著熱鹽的布袋給他敷膝蓋。這幾日她每次去哭完臨,阿朵都是這麼給她弄的,說是可以祛除寒氣,免得寒氣入骨,以後遭罪。
用熱鹽敷膝蓋時,秦艽讓所有人都下去了,她拿著鹽袋給他敷,果然宮懌被燙得直皺眉咧嘴,形象全無。
不過倒是挺舒服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手,道:“我沒事,你彆擔心,都看著,總要做出點樣子。”
秦艽皺眉看了他一眼,懶得理他。隻看他這膝蓋,就知道這兩日她交代的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他露出一個說笑不是笑的表情,嗓音低了下來:“其實這些日子我一直挺想不通,他為何要這麼做。”
這個他秦艽知道是誰,是元平帝。
其實彆說宮懌想不通,秦艽也想不通,布下一個彌天大局,設計了所有人,本來可以不死,可偏偏死了。秦艽不過是個兒媳,和元平帝也沒什麼交集,這兩日夜晚獨自一個人,她也曾設想過宮懌就在那張龍床之下,眼睜睜地看著一切,自己卻無力阻止,到底是什麼心情。
一個本該恨的人,偏偏為他做得最多,看似漠不關心,其實一步步都在他的眼皮下,甚至他的縱容下發生、成長,直到長成一棵大樹,大樹想反噬,他卻把自己當做肥料埋在了大樹下,甚至根本沒讓他動手。
秦艽猜測宮懌的心情一定很複雜,她能想象出那種夾雜著愛恨孺慕不解的糾結心情,但她說不出能明白他心情的話,畢竟她不是他。
“也許一個帝王的心思,注定不能用常人的目光去估量。”
*
與此同時,位於內侍省西牆根下一處宮室中,來喜半躺在床榻上。
他穿著一身白色中衣,肩膀和胸前纏著厚厚的布,他的傷其實並不重,但他至今渾身綿軟,不能下榻。
是有人在他藥放了東西,他知道,卻徑自不言。
“你該慶幸她足夠聰明,不然即使是我,也保不了你。”床榻前,坐著一個人,一身紫衫,麵容清雋。
他手裡端了碗藥,另一隻手拿著湯匙攪拌著藥,口氣平淡,卻隱隱有些感歎。
來喜沒有說話,說什麼呢,事實上他被秦艽設計了。
可她設計他的同時,卻也保護了他。
元平帝當然不止留了一個後手,事實上後手很多,和順和神策軍是後手,他們負責黃雀在後,秦艽是後手,她是唯一知道太子下落的人。而負責製約他們的人是一批為帝王所掌的影衛,這批影衛藏身何處沒人知曉,隻聽命皇帝。
這次他們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果太子出事,殺了太子妃以及掌管神策軍的人,扶持太子長子宮頡登基。
也許還有其他命令,但來喜並不知道,這些是他事後從和順口中得知。這也是和順一直對任何事都不置一詞的原因所在,他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他唯一能做的事已經做完了。
“藥可以喝了。”
和順拿出湯匙,放在一旁的幾子上,期間有藥汁順著湯匙滴在他的袍子上,他皺著皺眉,用另一手將藥碗遞給來喜。
來喜默默喝藥,和順用手拭了拭那塊汙漬,發現無用後撣了撣手指。
“等新帝登基大典結束後,我會自請前往洛陽。你,是隨我去洛陽,還是留在長安?”
來喜十分詫異,可見做出這種決定的人是和順,又不覺得詫異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和順生為元平帝的心腹,執掌神策軍,到底太顯眼。尤其又有這次的事連累,即使結果是好的,難免新帝不會多想,還不如功成身退,也能以保其身。
見他不言,和順道:“不急著答複,還有些日子你可以慢慢想。”
“我跟你一起去洛陽。”
和順似乎有些詫異他的決定,挑了挑眉:“想好了?”
他點頭答:“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