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外頭越發靠近的喧天鑼鼓聲,叔寧心裡沒來由的不安。
她下意識抓住了阿昭的衣角,又在阿昭發現前慌忙甩開手。
孩子她再也不會有危險了,她會過得很好,她應該要高興的。
叔寧這般想著,眼角卻莫名沁出了淚花。
她不曾有過大到能出嫁的孩子,也不曾有過大到可以外出遠遊的孩子。
不然她就會明白,這是每個當娘的逃不開的宿命
——從孩子出生那一刻就注定的未來的彆離。
隻是她的孩子離開她離開得格外早些,原因格外離奇些。
她以為自己把這種情緒隱藏得很好,畢竟大喜的日子哪,怕落淚對孩子不吉利。
楚昭卻是早發覺了娘親這種潛藏的不安。
她拉著娘親的手走到進度過半的柿餅麵前,狀似無意地道:
“阿娘,你瞧,曬好的柿餅若去了柿子蒂,就不怎麼像柿子了,以後叫它如意果,就不愁人隨便看出秘方了。”
“這製好的如意果啊,色澤金黃,味道香甜,勝在稀奇,還能飽腹,所供氣力較肉乾亦不遠矣。”
“阿娘你若每年製這兩株樹的如意果,我就有法子叫它成為宮廷貢品。”
“阿娘若是能再包個園子種一大片柿子,我就能叫它成為鹹陽富戶人手一份的時興甜點。”
“阿娘若是能找出種柿樹的良法,叫土地邊角都能種些,我就勸陛下將它添入軍糧,讓阿娘供貨。”
楚昭不是在開玩笑,她有這個自信。
柿子與其他果樹不同,剛摘下的果子極為酸澀難吃,須得攬上許久,才能變成人間美味。
因著這個原因,柿子樹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稱為朱果,作為漂亮的觀賞植物存在。
柿餅的做法就更為罕見了。
在她穿書之前那個世界,春秋時就記載有國君吃柿子,可到漢朝時才有柿餅的記載。(注1)
加上甜味難得,柿餅一出場就是皇家貢品。
到了明清時,隨著柿子樹被種植得更廣泛了人們才發現:
這哪是嘗個味道的稀罕果子啊,這是能飽腹能抗洪澇的樹上糧食啊!
因其糖分充足,能夠給人提供的營養不是窮人家食用的普通單一主糧能比的,民間甚至有了“一顆柿子十副藥”的說法。
百姓逃荒、軍隊打仗,是真的會帶上一部分體積小又抗餓的柿餅當乾糧。
甚至,因為高糖高滲,缺醫少藥的時代裡,柿餅還能用於壓傷口消炎呢。
楚昭這幾天拉著娘親一批批試作柿餅,就是希望娘親能來做這件事。
她早就感覺到了叔寧的不安。
她覺得要排遣這種不安,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她有一份足夠作為寄托的事業。
至少叫她有一份不必依靠任何人就能自足的底氣。
君不見巴寡婦清禮抗萬乘,連始皇都要對她客客氣氣的。
但叔寧關注的隻有:“那阿昭,你喜歡嗎?”
不論是柿餅的味道,還是可能涉及的錢權。
阿昭,你喜歡嗎?
你喜歡阿娘就去做。
楚昭破防了,前世就是孤兒出身的她其實不是很懂如何被愛。
所以她早就習慣了用利益權衡的視角衡量任何人的動機,用價值標榜意義。
就像當初麵聖,她不相信秦朝君臣會對小孩抱有天然善意,寧可以自我展現價值為主獲取話語權。
就像今日阿娘不安,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叔寧加碼,讓她擁有更多的價值。
價值在她眼裡意味著有用、意味著安全感。
所以她從沒想過,世上還會存在叔寧這樣的人。
提供給她的是不以價值為轉移的,全然的愛。
等楚昭收拾好心情和娘親告彆走出家門的時候已近辰時。
偌大的慶賀隊伍從四麵八方圍攏在楚昭家門口。
楚昭踏著山呼海嘯般的賀聲一路行去。
日頭恰迎著她前行的方向,為她鍍上了一層金光,看起來恍若神仙童子,赴日而行。
許多人不由想起了當初天幕視頻中楚昭長成後的尊貴帝王模樣,再對比眼前不卑不亢接下聖旨的小小身影。
多少人心裡是一陣又一陣止不住的憐愛與歡喜:
這可是我大秦的鳳凰兒啊!
這可是能保大秦百年昌盛的寶貝蛋啊!
這就是能帶我大秦再上一層樓的金鳳凰啊!
整個鹹陽的人幾乎都到了這附近,挨挨擠擠的、摩肩接踵的。
楚昭怕回頭再鬨出踩踏之類的事兒來,便不曾逗留,向眾人行禮示意,謝過父老鄉親抬愛後,便上了來接她的馬車。
靠近馬車前,楚昭還在想,誰家的馬車如此豪華,竟全用玉石做內外裝飾。
走近一看,哦,帝王規製,始皇禦用,原來是我家的呀。
看起來,始皇雖然沒有親自到場,卻派來了帝王禦用的車馬接她。
楚昭絲毫沒覺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