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 夜幕臨垂，車流與燈光如織如梭。
窗內紗簾垂落, 風吹起, 帶起一室飯菜香。
沙發處, 繁星和易亭川各坐一張沙發，兩人麵前的茶幾上，星空TV的幾份文件靜悄悄地擺放其上。
易亭川剛進門，領帶還係著, 黑西服白襯衫, 袖口挽著, 露出流暢精乾的手臂線條。
男人神色冷峻，麵容倒是沉靜：“和我談條件？”
繁星笑笑：“也不能這麼說, 星空TV現在情況不好, 我也沒什麼可拿出來談的。”
易亭川看向她，放在沙發扶手上的點了點：“當麵說得這麼客氣，在監控鏡頭前麵, 我看你底氣倒是很足。”
繁星自己說的話, 怎麼可能不記得。
可她先前那麼說, 也是為了能讓男人高抬貴腿來一趟富景灣, 至於現在……
兩人實力差距一個天一個地，她當然得客氣再客氣。
不光客氣，還得有誠意。
繁星：“我其實沒彆的想法, 隻想讓星空TV活下去, 畢竟我和我爸媽現在也沒彆的產業, 有這麼一家公司，至少經濟上有個來源。”
易亭川閒閒地靠坐著，看著她：“我還以為你父母的經濟來源是你。”
這是諷刺顧家拿女兒傍大款來了。
話難聽，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
聳聳肩，繁星也很無奈：“可我並不是很想做這個經濟來源。”
易亭川依舊不動聲色，話語一怔見血：“你不想，你現在也是易太太了。”
繁星：“我其實有點後悔。”
易亭川：“看出來了，離婚都提過一次了。”
開場白直接也夠坦誠，都在繁星的掌控之內，聊到這裡，她多少也摸出身邊男人的一點脾性——
他應該不喜歡女人耍小聰明，直接一些，會比拐彎抹角好。
所以繁星想了想，沒猶豫：“我爸媽昨天晚上的飛機回國了，今天早上才去過公司，基本可以確定融資失敗了。”
易亭川不以為意，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嗯。”
繁星繼續：“他們還問銀行貸了六千萬。”
易亭川聽著。
繁星：“互聯網公司前期向來燒錢，也幾乎沒有入賬的收入，星空現在連平台都沒有上線，六千萬很快就會燒完，沒有後續持續的融資錢入賬，公司資金斷裂開不下去，六千萬等於全部白砸。”
易亭川：“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
繁星：“這樣一來，等於我爸媽又作了一回大死，自己把自己搞破產。順帶背上幾千萬高額債務。”
易亭川：“評價到位。”
繁星：“所以易總，如果是這樣，能解你心頭恨嗎？”
客廳角落裡的落地鐘滴答滴答，繁星看著易亭川，男人也回視她，兩人相顧無言地坐著，誰都沒有說話。
繁星默默地想，易亭川一定有些驚訝，驚訝她了解這麼多。
果然，易亭川坐了起來。
男人的神態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麵色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猜到的，還是彆人告訴你的？”
繁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有腦子。”
“現在有腦子，結婚之前呢？”
繁星攤手：“我不能說自己百密一疏，隻能說，我不是時時刻刻都很聰明，也有情緒不好，或者思慮不周，甚至劍走偏鋒的時候。”
易亭川終於在進門之後露出了第一個神情——
揚眉，冷嗤：“在我身上劍走偏鋒，你和你爸媽膽子也挺大。”
繁星看著男人，忍不住開始暗暗思考，這個時候是態度軟一點好，還是強硬一些，可好像軟的硬的都未必有用，所以——
她選擇誠懇。
錯了就是錯了，彆人可以不原諒，自己不能不道歉。
繁星站了起來，誠意十足：“易總，之前的事的確是我和我爸媽做的不對，可能我說什麼做什麼你也沒辦法解氣，不過我還是得道歉。”
躬身，略略一鞠躬，“很抱歉，算計了你。”
易亭川坐著，身體前傾，一直胳膊肘撐在腿上，側身抬眼。
他心中略有驚訝，目光一直在打量麵前的女人，眼前所見也很快應驗了自己心裡先前的想法。
顧繁星變了，變得和從前不同了。
“醒悟得倒是快。”
繁星很實在：“沒辦法，不想再破產第二次，更不想再過回沒錢的窮日子。”
易亭川沒有說話。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貸款加融資失敗的圈套一下，隻等顧家人自己往裡跳，等轉頭顧家沒辦法了再來易家尋求幫助，他剛好可以收網，一麵讓父親易正寧徹底看清顧家爛泥扶不上牆的正麵目，一麵好徹底收拾下顧家人。
可眼下情況變成這樣……
她倒是激靈。
沒由來的，男人的心情忽然愉悅了一下。
或許不是愉悅，是彆的，反正心情並不算差。
易亭川：“所以……？”
繁星誠意滿滿：“所以，能不能請易總高抬貴手。”
可能是因為心情有那麼一點不錯，易亭川唇角幾不可見的勾了一下：“你道歉歸你道歉，道完歉還要我高抬貴手？被算計的是我，你倒是動動嘴皮子就完了。”
繁星當然知道沒那麼簡單，所以後麵的話，才是今天的正題。
“易總，我爸媽早就破產了，經濟上，連帶著在銀行那邊的信用上，一起破產了，這種情況下銀行還能一口氣貸給我爸媽六千萬。我要是沒猜錯……”
繁星重新坐了下來，麵對易亭川，輕輕笑了笑：“是你吧易總，那六千萬是你的錢吧。”
“我知道對你來說六千萬不算多，你為了打擊報複，出點錢也不在乎。”
“可六千萬到底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全賠進去的話多不值得，為什麼不能換個思路，用這筆錢做個投資呢？”
易亭川一直靜靜地聽著，到這裡，眉鋒挑了挑。
繁星抓住了這個細節，趕忙繼續：“星空TV如果經營不下去，意味著六千萬全部泡湯，到時候錢燒沒了，公司也沒了，我爸媽背上一身債務。這種情況下，對易總你來說也是有損失的，損失的就是那筆錢。”
“可如果咱們放棄前嫌，易總你作為投資人入股星空TV，讓星空可以繼續經營下去，未來有高效的收益，那這六千萬就不是砸水漂，而是前期投入了。”
易亭川聽著，目光落在滿前的女人身上，神思也不在這些話裡。
他一直在想，她既然這麼機靈，當初怎麼會算計他，還做那種事？
當時怎麼沒多掂量掂量。
想著想著，目光落在她那身定做的衣服上，不知怎麼的，忽然又想到了談離婚那日她那身酒紅色長裙。
那裙子其實偏中式風格，是件改良版的旗袍，中袖低領，露著一截玉似的天鵝頸，腰身窄受，包裹著身型，凹凸有致。
他那天隻覺得好看，但因為去談離婚，心情實在不怎麼樣，並未多瞧。
如今回想起來，印象深刻的，一直是那盈盈一握的窄腰，看著便細，握起來，大概一隻手便……
易亭川這麼想著，目光落下。
繁星說的時候一直看著他，見他目光向下看，還覺得奇怪，也低頭：“怎麼了？”
易亭川抬起眼：“六千萬賠了，就當買一個我高興，扔進去六千萬，再繼續往裡扔，賠得隻會更多，你說你要是我，你選哪個？”
繁星眨眨眼：“怎麼會賠呢？”
易亭川輕哼。
繁星從茶幾上抽出一份文件，“平台雖然還沒上線，但我今天白天抓緊寫了一份方案，你可以看看，至於會不會賠錢，能不能經營下去，這些不是我一句兩句說了算的。老話講，時間可以證明一切。”
繁星雙手捏著文件兩角，默默向易亭川遞過去，易亭川掃了一眼，沒接：“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繁星：“嗯？”
易亭川：“再想想。”
繁星眨眨眼。
易亭川依舊不接，反而往後靠坐了下去：“真忘了？”
繁星笑了起來。
她眼睛本就大，聚精會神的時候眸光很亮，眨眼便能有blingbling的效果，一笑又會眯眼，唇角還會有淺淺的梨渦，實在動人。
易亭川看著她，以為她這是要撒嬌，做好了心裡準備等著，然而——
繁星微笑表示：“沒忘啊，易總還沒吃飯是吧？”
易亭川：“……”
她今天還真是特彆機靈！
繁星繼續捏著手裡的文件做遞出狀：“雖然我確實不太會寫商業方案，但易總你還是勉強笑納一下。”
易亭川正要輕哼，繁星接著道：“時間太久不好，飯菜都要冷了。”
易亭川一頓：“你這是和我談條件？”
不接，就沒飯吃？
繁星打起了太極：“哎呀，沒有啊，我就是心疼我做的那些菜，今天一不留神做了十二道菜呢，全涼了多可惜啊，回頭都進垃圾桶。”
易亭川：“……”
【上癮】的狀態下，易亭川是無法拒絕繁星做的飯菜的，光想想都會心癢，到了晚上的飯點更是不吃就不舒服。
進門後因為有菜香，他已經忍了又忍，她倒好，拉著他懇切地聊了半天，最後還來一招威逼利誘，不接方案不給吃，不同意就全部把菜倒掉。
是不是他不同意她的投資方案，她還準備罷工不做飯了？
正想著，麵前的繁星放下了胳膊，方案文件擺在腿上，胳膊一個豎起來一個圈著手腕揉著，邊揉邊低聲喃喃：“哎，最近做飯做多了，手腕一直不舒服，可能要休息幾天，做不了飯了。”
易亭川：“……”
繁星又抬眼，遙遙看向落地窗，一臉猶然歎息：“其實我從小爺爺疼著，父母家人寵著，什麼都是用最好的，也是沒吃過什麼苦的，家務飯菜也不大會做的，也就成年人學會了燒飯，按理來說，我的這雙手是用來嗬護的，不該用來碰那些刀啊菜啊肉的，皮膚都粗糙了。”
易亭川簡潔明了：“……準備造/反？”
繁星回過視線：“要不易總，我請假休息幾天？過段時間再去酒店給你煮東西吃？”
易亭川繃著臉，伸出手：“拿來。”
繁星裝傻：“啊？”
易亭川抬手把她腿上的文件抓了過去，站起來：“得寸進尺。”
繁星笑嘻嘻跟著站起來：“都是易總你給的臉麵我才能得寸進尺啊。”轉身往餐廳去，“快來，吃飯吃飯，都七點多了，餓死我了。”
幾分鐘後，易亭川對著一桌子菜開始看方案。
繁星坐在一旁給他夾菜：“易總，其實我方案寫的隻是一個大概的設想，能不能這麼辦，有沒有實施的可能性，我自己心裡倒沒那麼確定。你經驗足，幫我看看。”
易亭川繃著臉：“我在看。”
過了一會兒，繁星夾菜過去：“有沒有什麼建議啊？”
易亭川看她一眼：“你安靜點。”
繁星點頭，繼續夾菜。
又過了一會兒，易亭川放下方案。
繁星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看著他。
易亭川咳了一聲，扯扯領帶。
他其實是要拒絕的，無論這個方案如何，理智上來說，拒絕和看著顧家破產才符合他的初衷。
可麵對一桌子他無法拒絕的飄香的飯菜，麵對水靈靈的兔子似的眨巴著眼睛期待地看著她的顧繁星……
“對賭吧，如果你能在一個月內讓平台上線，並引流到足夠多的注冊用戶，我就把那六千萬當做投資。”
繁星眼睛噌地一亮。
易亭川：“但是，如果你做不到……”
繁星目光堅定，並不因為這個但是而露出膽怯。
“如果你做不到。”易亭川眯了眯眼，“顧家破產，你們現在擁有一切都會用來填這個窟窿，同時易家也不會再出手幫你們，以及——”
“你要給我當禦用的廚娘，隨叫隨到那種。”
對賭？
繁星想了想，並未多猶豫，當場拍板：“可以！”
這對賭根本沒更多的損失，反正星空TV照目前的情況也是要破產的，好歹現在多了苟延殘喘拉長戰線的機會。
但如果平台上線後成功了，有了這份對賭，她就能翻身，因為六千萬會直接從貸款變成入股的資金，而有了易亭川這個投資人，後續資金問題也不用再去費神。
Bingo！
不過說到對賭條件，繁星想了想：“那易總，後麵這段時間，我就不能天天去給你做飯了，我得去公司上班。”
易亭川筷子一頓，放下，無語地抬眼，提醒道：“對賭還沒簽，你好歹看看時候再說。”
繁星：“易總是大丈夫大老板，大丈夫當然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了對賭，當然對賭。
易亭川無言地將麵前的繁星望著。
怎麼回事，她今天的智商飆破表了？
竟然對他的處事風格也這麼了解。
繁星又嘿嘿嘿地笑了起來，示意桌上的菜：“易總，我給你介紹下今天的菜品價目啊。紅燒茄子，二十萬，嫩豆腐蝦仁煲，六十萬，肚肺乾絲湯，一百二十萬……”
“……”易亭川：“顧繁星！”
繁星轉頭：“嗯？”
易亭川一臉隱忍，眉鋒蹙起：“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繁星眼珠子一轉：“熊心豹子膽？那這菜就貴了，材料很難搞的，當然如果易總你自備材料，我來做的話，三百萬人工費也是可以的。”
易亭川：“……”
二十萬的菜價剛出來的時候，男人是真的有點動怒，覺得麵前的女人實在是賣乖的厲害，還相當得寸進尺，可那玩笑似的“熊心豹子膽”一出來，男人心裡就跟被什麼獵奇的東西勾住似的，覺得好笑，又覺得新奇。
平日裡高強度的工作下，神經一直繃著，今天聽到這麼多既邏輯自洽還獵奇又好笑可笑的話，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
都說男人永遠是個孩子，易亭川一時也頑劣了起來，一邊吃菜，一邊道：“你要這麼說，這房子住著車開著，你是不是還得交租金？”
繁星聳肩：“可我是妻子啊，你娶的，你好意思這麼做麼，不要麵子的啊。”
這智商破表完，情商也開始飆升了。
易亭川：“我要是好意思不在乎麵子呢？”
繁星：“那我隻能回易公館找爸媽哭訴了啊，到時候爸媽肯定會給我出頭的，易家可丟不起娶了老婆還收老婆租金的麵子。”
易亭川好笑地看著她：“你這時候倒是知道自己妻子的身份了？當妻子的給丈夫做頓飯還收錢？”
繁星乖張一笑：“因為我知道，就算我收錢，你也不好意思回易公館找爸媽哭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