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祁連一開始說得完全正確——秦峰確實覺得自己要發瘋,他抬手按住心口, 思考自己是不是假死, 不然為什麼激動成這個樣子?
心跳得撲騰撲騰的!恨不得直接爬進鏡子當場……咳。
他第一次聽謝祁連說自己因戰而死時, 腦補了不少耿直文臣死於氣節一類的戲碼,因為鬼體會保留一定的生前痕跡, 他早就觀察過, 謝祁連一雙手乾乾淨淨,柔軟漂亮, 彆說練武,估計連個重物都沒搬過。
從前緣鏡的內容來看,秦峰猜對了,那雙手能在月下撫琴, 能執筆畫丹青寫意,但他根本想不到, 這雙文人撫琴作畫的手,在生命的最後幾天裡,竟然一直握著銀槍。
隻是時間太短,來不及在他身上留下刻痕。
但是,就像一朵炸開的煙花,在盛放的那短短一瞬間, 燦爛,熱烈,耀眼。
殘破的城頭始終燃燒著烈火,白衣銀甲的將軍站在那兒, 凜然,不可撼動,他背後宛州謝氏的旗幟獵獵飛揚,城下的攻城的大軍也已經變了心態。
下涼大軍雖然還衝鋒凶猛,但士兵們眼底都有了些許小心隱藏著的恐懼,甚至他們中有些人都開始動搖了——攻入中原,有數不儘的千裡良田富庶地,那邊的女人都像清溪流水似的,綿軟香甜……可雁回關城頭那個也是中原的女人吧,中原的女人也能這樣拎著把滴血的銀槍,在屍山血海裡,百死不退?
城頭的那道身影,還真的就從未退卻。
守城之戰打到這個程度,戰術指揮已經不重要了,守城軍根本隻是拚著一口氣死扛。
謝家小公子確實和他自己說的那樣,聰明,學東西很快,至少他學會了模仿,他可能在金陵還唱過曲兒,他不僅把女將軍謝堯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就連她習慣的用兵方式都學了大致,隻要他站在這城頭,那顯眼的銀甲就是所有人心裡最後一道防線。
彆說敵人,就連謝將軍的親兵都已經分不清了。
城頭上的人,就是雁回關守將謝堯。
“雁回關守將謝堯,在下涼大軍來襲時,獨自領兵,親上城樓,守了雁回關八天,守關將士看見他站在城頭,便破釜沉舟,百死不悔,但終究彈儘糧絕,敵兵於第八日淩晨破關登上城樓,亂軍之中,不知是誰殺死了這位年輕的守將……”
秦峰施施然回過頭,看見被他釘在地上的李道長居然爬了起來,他抬起手,陌刀應召而來,落在他掌心,嗡鳴不斷。
於是秦峰拍了拍刀背:“彆吵,我也想砍的,但是砍了白費力氣,這個鬼修不知道用的是什麼旁門左道,能把自己的意念短暫投射到另一個人身上,和附身還不太一樣,總之砍上去死的隻是一個炮灰道長,她本人傷不到。”
“李道長”驚訝:“不錯,你對法術也不是一無是處。不過你看得穿我這點把戲,難道不想試試破解前緣鏡?離關鍵的時間點很近了。”
秦峰回頭,城頭上的白衣將軍遠比天邊的圓月還要皎潔耀眼。
“確實沒多少時間了。”秦峰惆悵地掏出手機,又開始瘋狂拍照。
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動作,連鬼修都一時無語,半晌後勉強說:“我提醒你,死亡會造成重創的,還是說——新任的黑無常大人看清了白將軍涼薄無情的本性,準備投效孤了?”
秦峰不緊不慢,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咬在嘴裡,含糊不清地說:“唔,我剛死過,我當然知道死亡會帶來什麼……不過你真身不敢過來,這個小炮灰的道基算是被我廢了,你意念降臨在他身上,除了嘴炮,彆的什麼都做不了。”
鬼修完全不生氣,反而愉快地地笑起來:“你不也是隻能口頭刺激我?你不是不想做什麼,是你根本不知道怎麼做,隻能傻看著乾著急。”
前緣鏡,再加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上古邪術,秦峰坦誠地點頭——他還真的什麼都做不了。
曆史是不能被更改的,雁回關的烽火燒到了第八日,前三天守城的是女將軍謝堯,後五天守城的……也是雁回關守將,將軍謝堯。
這個名字宛如被鮮血描畫,每一筆,都是天下蒼生。
下涼國的大軍登上破敗的城牆,此時他們赫然發現,城中守軍早已按照命令有序後退,集合殘部,在城中分批次阻擊,為撤離的民眾斷後。
那位白衣將軍實在是嚇破了他們的膽,以至於他們竟然沒有發覺,最後這一個晚上,城頭其實幾乎已經撤空了,隻剩這位白衣將軍。
他太標誌性了,以至於下涼國的軍隊以為,他還在,守軍的主力就還在城裡負隅頑抗,等著用最後的力氣咬斷他們的咽喉。
千軍萬馬歡呼咆哮著衝上城頭,以為終於打得對方無力反抗,卻隻在那裡看到長身玉立的白衣將軍,隻一人,就敢與幾萬雄師正麵交鋒。
下涼軍隊緩緩裂開,走出那位魁梧的指揮使,他手中一把大刀,與對麵的白衣將軍形成鮮明對比。即便白色的衣袍已經沾滿塵埃和鮮血,那個人依然風光霽月,高雅如流觴曲水。
“宛州謝氏的銀槍,果然威名赫赫。”指揮使陰沉地說,“本將被你阻撓這八日,但終究,還是本將贏了。”
“是嗎?”白衣的將軍笑起來,“我雁回十萬城民俱安好,我中原千裡良田不枯,況且……”
風沙中,悠長壯闊的號角聲忽然響起。
白衣將軍狡黠一笑:“你走不了了,援兵已到,足下就在臨死的美夢裡占領中原去吧。”
是個圈套!
——是這個人是故意放出風聲,說中原朝廷內忙著爭權奪利,援軍和補給都來不了,然後騙下涼大軍與他打消耗!
下涼**隊大驚,指揮使暴怒,掄起那柄闊刀,迎著刀鋒,謝將軍握緊他的銀槍,目光卻看向遠方。
他不必迎戰,因為他一丁點槍法都不會。
但是他贏了。
“宛州謝氏,謝堯——”指揮使怒吼的聲音裡帶著極度的不甘,一刀劈下,血透白衣,瘋狂的敵軍撲了上去,撕碎了那耀眼的月光。
鬼修笑起來:“來不及了。”
秦峰歎了口氣,放下手機,遺憾地轉過頭:“來不及啦。”
鬼修:“???”
鏡麵炸開一道炫目的銀光,那把銀槍忽然從記憶裡刺穿虛空,迎著“李道長”衝了過去,秦峰咧嘴一笑,默契至極,抄起陌刀悍然衝上,金光橫向一閃,攔住“李道長”的去路。
鬼修大驚,瞬間神識離開,但事發突然,兩個無常動手得毫無預兆,她就慢了那麼零點幾秒,索命的無常印已經落在了她的神識上。
“不用追。”謝祁連翩然落地,眼含殺氣與笑意,“跑吧,讓你先跑個三十九米。”
秦峰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前緣鏡在謝祁連離開後哢嚓可擦碎成粉末,白衣無常收回銀槍,迎麵卻撞上了自家搭檔傲人的胸肌。
“哎——”謝祁連被按著發出微弱的抗議,遭到搭檔無情的忽視。
秦峰緊緊抱住謝祁連,埋首在他發間,半晌,才喟歎地說道:“完蛋了,我要被我的好搭檔帥到生活不能自理了!”
謝祁連拍打他的後背:“……你……鬆開我,腰被你勒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