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一下就是兩天。
早起就能聽見瓦簷水滴落下的叮咚聲,玉京園少有客來,難得清靜。
黎非凡在門前廊下和盛禾對坐,下的也不是什麼多高深的棋,就五子棋。小姑娘跟著蘭姐時間長了,學了身愛穿旗袍的愛好,蘭姐就特地讓裁縫給了她做了幾身淺色的款式,穿起來端莊秀美還真有幾分樣子。
就是這脾氣不太好。
“你怎麼又悔棋?”盛禾瞪了一眼黎非凡,把他拿起來的黑色棋子重新給他摁回去。
黎非凡領教過這姑娘的哭功,不想招惹她,就說:“我和二爺下他都不說我,也就看你年紀不大,不和你計較。”
盛禾說他,“你就是個臭棋簍子。”
“嘖,都跟哪兒學的,顯得你很有文化是吧?”
“聽見的唄。”盛禾拿著手裡的幾顆棋子在手裡反複丟上丟下,看著棋盤說:“昨天你不是拉著二爺陪你下棋,院裡的人都聽見二爺這麼說你了。”
黎非凡:“……”
統共也就那麼一回。
黎非凡說:“那是天氣不好我拉他打發時間,還有臭棋簍子不是你這麼用的,少給我瞎說。”
“我看你就是閒的。”盛禾說。
黎非凡還真挺閒,霍韞啟並非每天都去集團,高升一回來他這個貼身助理就顯得有些無所事事了。
加上霍韞啟這兩天一直在家,黎非凡也就跟著沒出門。
霍韞啟說他釣魚學藝不精,黎非凡就擺了棋盤,不過是一直輸然後又多下了幾回,霍韞啟就說他臭棋簍子,還讓所有人都知道了。
黎非凡看著盛禾,“知道這世上最難得的是什麼嗎?”
“什麼?”盛禾問。
黎非凡:“最難的就是你口中的閒,偷得浮生半日閒。你也就是現在年輕,等你長大了,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讓你煩悶苦惱的事情隻會越來越多,那時候你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
盛禾:“你的意思是說你不開心?”
黎非凡敲她額頭,“我是在教你人要及時行樂。就像你彆一天天的下個破五子棋還這麼計較,女孩子要溫柔一點,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盛禾抓起棋子就丟他。
黎非凡就躺在椅子裡笑。
蘭姐和劉嬸她們從邊上路過,兩人相視一眼,皆無奈搖頭。
劉嬸走遠了一點小聲和蘭姐打聽,“你說這黎先生我怎麼就看不懂他呢,我看二爺現在對他挺好的,身邊又一直沒什麼正經人,就他一個。這要是換了什麼彆的人,那指不定得多高興。可我看他從二爺住進這園子他一直是這樣,不管二爺是什麼態度,他都淡淡的。”
蘭姐往回看了一眼。
躺在椅子裡的青年一邊逗著小姑娘,其實笑得眉眼全是溫柔。
這和最初那個不管是對環境還是對人,隻要碰上敵意,他的高傲仿佛滲透在他的每一寸骨髓裡,不肯退讓也不會退讓。奪目的外形仿佛隻是一種添頭,不管有沒有,刨除外在他黎非凡還是那個黎非凡。
但是他還是有些變了的。
或許是二爺的態度在變,也或許是他認識的人越來越多,在這裡紮得越來越穩。
私下裡他也會笑得如此刻般愜意溫柔。
但此刻蘭姐卻在歎氣,她收回目光說:“大約是他做好了隨時要離開這裡的準備。”
“離開?去哪兒?”劉嬸這輩子沒什麼文化,一輩子在霍家這樣的家庭裡當個幫傭,老了也有霍家負責養老,所以她不懂得這種情況下為什麼要走。
劉嬸想到一種可能,小聲問:“你是說二爺將來會把人趕出去?不能吧,這以前有那個什麼書奕輕大家確實為黎先生的將來擔心過,但和書家聯姻的事兒霍夫人不是都親口放出話,說根本沒有這回事嗎?”
蘭姐無奈笑笑,“二爺自然不會趕人,是他自己。”
“黎先生自己啊?他為什麼想走?”
蘭姐說:“或許是因為他打從心底裡沒覺得自己是個會被困住的人。”
蘭姐以前擔心過,才會在最開始告訴黎非凡要守好自己的心。
但走到今天這一步,她發現自己的擔心其實多餘了。
他的確適合霍家,不管他表現得再愛錢,其實他是個很難被名利誘惑的人。他也很難被情緒和心收買,就像他一開始把自己擺在什麼位置,不管環境和周圍的人如何變化,他都會時時警醒。
對他產生好感很容易。
走進這樣一個人的心卻難。
劉嬸搖頭,“反正我是不懂,但你單看現在周圍這些人對他的態度,完全就是和玉京園另一個主子。也就黎先生自己,寧願和盛禾那丫頭鬥嘴都不願碰實權的事兒。”
“真正涉及霍家權柄,二爺要給他都不會收。”說到這個蘭姐也是有些沒好氣,“他呀,他那些權利都用來對付那些沒正經的,他自己還挺高興。”
說到這個劉嬸也笑,說:“今天好像又送來一個是吧?”
“也就那些不長眼的乾得出這種事。”
蘭姐和劉嬸口中的事兒,黎非凡跟在霍韞啟身邊其實已經處理得得心應手了。
就是總有人往霍韞啟身邊塞人。
黎非凡如今名字響亮,誰都知道他得霍家二爺青睞,隻要他在,這種事已經很少。
這些天也就是霍家有兩個旁支裡的叔叔,聽說早年移民國外,做得正是華僑生意。出國十幾年骨子裡的那點迂腐德行絲毫沒變,如今霍家霍韞啟掌家,他們想回來自然就得討好。
隻是馬屁拍到馬蹄子不自知。
非得認為是他黎非凡枕邊風吹壞了事。
會客廳裡霍韞啟喝著茶。
旁邊兩個中年男人互看了兩眼,顯得有些焦灼。
眼看霍韞啟還不疾不徐,其中一個中年男人忍不住開口說:“韞啟啊,這男人終究是要成家立業的,當年我們跟你父親一起為霍氏奮鬥的經曆都還曆曆在目,如今你父親走了很多年了,我們這些堂伯總是要替他多為你操心的。”
“是啊。”另一個人也接話說:“我們這剛回來就聽說你寵一個男人寵得那是人儘皆知,這怎麼能行。”
霍韞啟緩緩放下茶杯,笑了笑開口說:“我都不知道兩位叔伯這麼關心我的個人情況,上一個這麼關心我的還是我大哥,他如今整日酗酒也不聽勸,我沒辦法,兩位叔伯有時間不如也幫忙去勸勸?”
對麵的兩個頓時臉色都變了。
誰不知道霍敬敗在他霍韞啟手裡如今已經是個廢人。
這話分明是指責他們多管閒事。
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中年男人接著道:“那什麼,其實我們也知道昨天多少有些唐突了,那上門的女孩兒是我老婆娘家人,女人家家的做事不經過腦子,韞啟你也彆往心裡去。今天除了想過來特地給你賠禮道個歉,也是有另外一件事想請你幫幫忙。”
霍韞啟沒什麼反應,嘴上淡淡道:“您儘管說。”
“是這樣。”男人說:“我一老友的兒子啊今年大學剛畢業,這趟跟著我們回國就想安定下來,找一份合適的工作。但這看來看去的不滿意,這不我就想著看韞啟你願不願意帶帶,這孩子挺機靈的,能力也有,你不用給他什麼特殊待遇,就給個機會就成。”
這時候黎非凡大踏步從門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