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朱元璋不依不饒的態度,讓朱元璋不禁感歎道:“你如此,你娘如此。在你們眼裡,我竟然連至兒為救你娘而對我動手一事都容不下了嗎?”
太子動了動唇,亦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朱元璋的心有多狠,太子清楚,太子知道朱元璋不會對自己下狠手,朱至並沒有他的份量不是嗎?
“看,這就是我要退位的理由。標兒,我現在越來越控製不住滅掉不聽話的人的殺意。”朱元璋看著自己的雙手,眼中竟然充血。殺,所有敢跟他作對,敢和他叫囂,不聽話的人,殺光他們,把他們殺到怕,這樣一來就再也沒有人敢跟他說半個不字,也不會再有人敢無視他這個皇帝。
“有時候我坐在上麵,聽著底下的人說話,他們每說一句我都在想,他們究竟有多少人說了真話?有多少人心裡正在盤算著該如何算計朕?
“所謂忠,他們有幾個真正忠於我?有幾個是真正的好官?又有幾個心裡有百姓?
“標兒,你娘看出我心中的暴戾,她知道我設錦衣衛是為了掌控天下,更為了將百官牢牢攢在手裡,隨時隨地掌控他們。可是,果真盯著他們就能掌控他們?”
朱元璋自己其實也不確定。可他心中既然不安,就不得不想想辦法解決。錦衣衛就是他想出解決的辦法。
“父皇,君臣相疑,朝堂不寧,大忌也。”太子相勸,若是君臣做到如此地步,上下難以一心,國必不寧。
朱元璋豈不知太子也不同意他設錦衣衛,用這種方式掌控朝堂,走到太子麵前道:“所以,我得退位。”
太子一頓,當皇帝當到朱元璋這樣的地步,胡惟庸都死了快兩年了,他依然借此大肆拿人,拿得馬皇後都看不下去了,可見朱元璋已經瘋狂到什麼地步。
饒是馬皇後一勸再勸,朱元璋都沒有聽進去,直到昨天。
“你們猜得沒有錯,昨日至兒對我動手,醒來看到至兒的那一刻,我確實有殺人之心。”朱元璋終於不否認了,太子心下直顫,朱元璋彆過頭咬牙切齒的道:“是誰給她的膽子敢對朕動手?朕是大明的天子,她就不怕朕?不拿朕當回事嗎?竟然敢打昏我?”
太子驚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卻也明白朱元璋隻是想讓他聽,並沒有要他插嘴。
朱元璋同太子再一次對視道:“標兒,如果不是最後我還有一點理智,至兒必死。”
此刻的太子後背已經滲出一層層冷汗,饒是有些事太子早有預料,真正聽到朱元璋承認,太子受到的震撼依然不輕。他更慶幸朱元璋在最後依然保留那一點理智。
“我連至兒都能動了殺心,標兒,下一次如果我控製不住會變成什麼樣子?所以,這個位我得退。”朱元璋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崩潰的邊緣,繼續手握大權,掌控天下,再不是一件好事。
“你好好養身體,我會把一切安排好。國家大事你都有數,養好你的身體等著我退位,彆的都不用管。”朱元璋握住太子雙肩,鄭重朝太子叮囑。
太子想再勸,朱元璋隱忍開口道:“我還能壓住對至兒動手,萬一有一天我連對你都起了殺心該如何是好。標兒,聽我的。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
一錘定音,朱元璋再不給太子開口的機會。太子能說不怕嗎?
父子達成共識,朱元璋也就準備起來。
第一件事就是把就藩的兒子喊回來,一個都不能漏了。
朱至趕緊麻利的去見太子,結果看到太子頂著黑眼圈,朱至眨了眨眼睛,太子意味深長掃過朱至一眼。嗯,朱至是想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太子同朱至道:“選建烈士陵園的地方我讓人挑好了,得閒和你哥去看看,讓百川帶你去。”
顯然有些事太子早想做的,如今是要真正操辦起來。
朱至眨了眨眼睛問:“爹該親自開這個局。”
對啊,收攏人心的事,太子不把局開好,誰能把人情記到太子頭上?
太子豈不知道朱至在用心為他經營,輕聲道:“你們去看看,盯著點,學了有模有樣事情才能交給你們辦。”
換句話來說,太子是要朱至和朱雄英一道前往各地安排建烈士陵園一事,借此攏天下將士之心。
朱雄英不至於不知道烈士陵園一事,不過好像太子和朱至的話中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等應天的烈士陵園建成,你和至兒一起前往各地,督建烈士陵園,聽好了,不能讓人趁此機會剝奪百姓,更不能引起民怨民憤。趁你們小,該出去看看,長長見識,以後長大了,想走都走不了。”太子能坐鎮應天,更希望兒女們能出去外麵多看看多聽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太子對朱雄英和朱至都寄以厚望。
朱雄英一頓,隨後是驚奇的,不過,有過一回眼看出征都被扣下的事,朱雄英馬上追問:“皇爺爺同意嗎?”
太子點頭道:“這件事你皇爺爺親自點的頭。”
說到這裡,太子目光變得幽深,朱元璋有了退位之心,更希望太子掌握天下人心。
要說最讓朱元璋操心的莫過於軍中的將士,淮西的功臣們啊,他們一個個自恃有功,連他這個皇帝都敢不放在眼裡,更何況太子!
按朱元璋的性子,他有心把眼裡沒有他的人解決掉,然太子卻不認為這些人全都該殺。
功臣們多是出身貧窮,要說有多少壞心思並沒有,隻是沒有規矩罷了。而且,想要天下安定有的是辦法。
殺戮功臣,引天下人詬病,以為朱元璋不能容人,就連後世史書都會對朱元璋多有指摘,何必。
太子無心以殺功臣而穩天下,朱元璋殺心再重,既然太子不願意用殺人的辦法,他也唯有退一步,依太子。
不殺人如何安天下,朱元璋須得從太子處看到辦法。
好在建烈士陵園一事早就定下,與之而來如何重新製定參軍將士的福利,太子補充說明,換句話來說,死去的將士要厚待,如今正在為大明守衛邊境,出生入死的將士,更要讓他們知道大明對他們的看重。
自來都是重文輕武,有句話流傳甚廣,人儘皆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然天下讀書人幾何?若隻有讀書人,天下能安?
在前線浴血奮戰,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難道不值得世人敬重?
或者,無人守衛於邊境,天下豈安?
文臣武將,於國各司其職,無分尊卑。
“讀書人,他們能助大明安天下,將士們,他們能為大明守衛邊境。大明絕不能忘了他們的付出,更不應該厚此薄彼。以前彆人如何我們管不了。到我們家,在我們這兒,文臣武將一視同仁,隻看本事。”太子目光堅定丟下這番話,朱至默默給太子豎起大拇指,就得這樣!
朱雄英一愣,隨後道:“隻怕文臣們要鬨起來了。”
太子一聲冷哼,不屑道:“鬨,由著他們鬨。鬨起來的人心裡隻念著自己的利,並無為國著想之心,趁此機會一辨朝中臣子何人可用,可大用,或棄之,有何不可。”
為臣者可以有私心,但不能全然都是私心,更要有為國之心。
朝堂上既分文武,自古以來就有,輕視於武人者,以為武人存在損及於文人地位者,鼠目寸光。既是容不得武將的人,連點眼界都沒有,留之何用。
太子心裡自有計較,朱雄英若有所思,他有一種局勢大變的感覺。觀太子和朱至的神色,怕是他們知曉。
朱雄英打量的視線落在朱至身上,終是沒有問出。
從小到大,該讓朱雄英知道的事,朱至從來不會瞞朱雄英。至今朱雄英都相信,若非有些事不能說出口,否則朱至斷不會瞞著他。所以,他要耐心,不能急。
“至兒身上有傷,養幾日再出宮。雄英你先隨百川走一走,問問工部方麵陵園相關的事。有不懂的再回來問我。”太子將心思放在朱雄英身上,尤其須得讓朱雄英出去看看聽聽,最好能有所得。
“是。”朱雄英應下,明了這是太子對他的考驗。他也不小了,從小跟著爺爺爹爹聽政事,耳濡目染之下要是沒有半分長進,太子得要失望了。
百川已然上前道:“小郡王,奴陪您出宮。”
朱雄英立刻同太子告退,乖乖跟著百川走了。
屋裡剩下太子和朱至,太子叮囑道:“你沉得住氣很好。”
誇的朱至什麼,朱至怎麼可能不知道,不就是她沒有把朱元璋有心退位一事告訴太子。
“這件事暫時對誰都彆提。”太子又叮囑一聲,朱至乖乖應下。她連太子都沒提,又怎麼可能告訴彆人。
太子走過去撫過朱至的頭道:“知道你痛,但這件事須得給你一個教訓,你皇爺爺……”
朱至趕緊打斷話道:“爹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爹打我都是為我好。爺爺能留我一命已然手下留情。”
太子眉心跳跳,他自然不會跟朱至說出朱元璋的心理變化,但並不代表朱至沒點數。
作為一個聰明的孩子,朱至其實比太子更清楚的知道朱元璋是個什麼樣的人。
作為朱元璋最看重的兒子,朱元璋相信太子,從不對太子黑臉,對待彆人,饒是朱至這樣自小在他麵前長大的孩子,卻從來不會掩飾他的狠戾和暴戾。
因此,朱至最清楚自己做下的事會引起什麼後果。
為此,不管是馬皇後催促朱元璋責罰她也好,太子親自動手打得她血流不止也罷,朱至明白都是為了她好。
“爺爺有心,爹就彆推辭了。我看著爺爺有時候真害怕也真擔心。”朱至直言不諱,剛鬆一口氣的太子差點喘不過氣,沒能忍住瞪了朱至一眼,“說你管得住嘴吧,你現在又在說什麼?”
朱至聳聳肩道:“實話。”
太子一滯,要不是念著朱至手上有傷,身上也有傷,他真想動手再抽上朱至一頓。
不不不,他怎麼能打人呢?他一慣隻喜於動口,不喜於動手的啊。都是被朱至傳染了,他竟然也成了喜歡動手的人?這不可以,須得改。
太子心中暗暗下定決心,絕對不能成為像朱至一樣隻喜歡動手不再講理的人。
“實話也不能說。”太子不得不叮囑,“你若是管不住嘴,以後同魏國公學兵法一事就此作罷。”
打不得,不許太子捏住朱至的七寸?好讓朱至乖乖聽話?
朱至!!!幽怨瞅著親爹半響道:“爹,您總威脅人不太好。”
“你打人就很好?”太子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反倒是朱至,動不動就喜歡上手,才是最大的問題。偏朱至沒有一丁點反省的意思。
說實在話,朱至不得不跟太子道:“那是因為講道理沒人聽。”
太子一滯,額頭青筋跳動的問:“你是在提醒我應該直接給你上手。”
說彆人不講道理,不聽話什麼的。朱至現在不就是嗎?
所以,太子可以借鑒朱至的做法,抽上朱至一頓?
“啊,我該去換藥了,爹,有什麼事以後再說。”朱至果斷跑路,理什麼的,講不過不跑真要等著挨揍嗎?
看朱至就不是那麼傻的人。
“小心腿。”太子能真要打朱至?不過是嚇唬她罷了。一看朱至跑得利落,生怕她跑得太快傷了腿。
“知道了。”朱至答應著,果然不再跑,乖乖的慢慢走遠。太子無奈搖搖頭,再低頭看了案前的詔書,思量著。
朱雄英跟著百川出宮,朱至得養病,連東宮的門都不能出。
常氏領著朱允炆和朱允熥去向馬皇後請安。彆的人馬皇後不一定見,朱元璋也不會讓她見,常氏是例外。
等常氏回來,第一時間同太子道:“母後的氣色看著好多了。”
太子點點頭,馬皇後昨天的情況著實嚇壞人,好在人好轉。
“父皇親自照顧母後,母後不再跟父皇劍拔弩張,就跟以前一樣。”常氏有所發現,一五一十告訴太子。太子抬眼注意到常氏閃閃發亮的眼睛,發自內心的歡喜,露出笑容道:“那就好。”
怎麼會不好呢。
太子一直覺得朱元璋和馬皇後夫妻情深,他們從最難的時候相互扶持走到今天。雖然宮裡的女人在不斷增加,馬皇後的地位卻穩如泰山,朱元璋容不得任何人挑釁馬皇後,就像他不允許任何人挑釁自己。
太子其實一開始有些擔心,多年過去了,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在朱元璋麵前,朱元璋最看重的依然是他。
剛開始太子拿不準,更怕自己成為自古以來的那些太子,不得善終。
太子兢兢業業,也是希望自己能夠做好太子,讓朱元璋滿意。
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朱元璋給太子越來越多的權,不管是臣子的任用,或是軍權,一應朱元璋有的,一樣不差的全給太子配上。
甚至,朱元璋明明白白的告訴太子,所有的兒子,太子的所有兄弟,他們既是太子的兄弟,也是太子的臣子。
臣子,忠誠最重要,若他們膽敢犯上不敬,太子可自行處置。
成為太子的惶恐,隨著和朱元璋越交心,太子便明白,那不是朱元璋對他的試探,也不是朱元璋對他欲擒故縱,而是在朱元璋的心裡,他們是父子,是君臣,是一家人。
天下,朱元璋隻會交到太子手中。誰也不能肖想。
如此相信他的父親,太子若說心中沒有感動怎麼可能。
正因如此,太子更想幫朱元璋治理好這個天下,讓這個天下變得更好。
朱元璋做的事,心存百姓,太子十分認同,也處處向朱元璋學習。而對朱元璋的暴戾,疑心重,太子儘可能相勸,有時候他們父子難免有爭執,卻從不傷感情。
朱元璋為天下,太子亦為天下,父子初衷一致,過程中方法相佐,各執己見,何嘗不是為了讓對方更了解自己的真實想法。
至今為止,太子對朱元璋的作為都佩服的。
而朱元璋意識到自身的問題,為此生出彆的打算,太子心下更是打定主意,絕不辜負朱元璋的信任。
對於馬皇後,太子知道馬皇後心思重,相比起太子更難以接受朱元璋的暴戾,殺戮,為此傷了身子。
太子一直也在想,該如何才能兩全其美,才能讓馬皇後和朱元璋莫因國事而生分,生怨。
可惜,太子一直找不到好的辦法。
眼下朱元璋願意退一步,他的打算定是告訴了馬皇後,馬皇後心中的憂思便可迎刃而解。
父母和好如初,不再水火不容,太子豈不高興。
“不過,母後讓我跟你說一聲,姚廣孝留不得。”常氏高興之餘,沒有忘記馬皇後讓她傳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