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太子幫忙開口道:“隋唐之前女子是有分田地的，正因如此，從前的女子須服徭役。後憐女子嬌弱，這才開始改了規矩，田地隻分男人。”</p>
“啊，對啊，這不都是體恤你們女子，不想讓你們女子吃苦。”朱元璋終於得了理由，馬上理直氣壯了。</p>
“呸。不想讓我們女子吃苦，沒有田地的我們吃的苦還少了？持家種田，這些不苦？縱然再苦，你們依然看不見，否則你能說出為我們女子少吃苦的話？你們說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能抹去你們男人從來不把我們女人當回事的事實。”馬皇後是過來人，從前她這心裡就挺憋屈的，畢竟跟著朱元璋一道打下天下的人，她的付出和努力是朱元璋無法抹去的，卻也是讓朱元璋有所忌憚的。</p>
因為這份忌憚，馬皇後最後不得不對自己有所約束，讓自己少管外頭的事，但凡朱元璋不開口，做得不過分，她隻須儘她為後的本份。</p>
可就算如此，每每看著朱元璋因為猜忌不斷的鏟除異己，馬皇後的心如刀割。</p>
也是，連對她，朱元璋都存了不能容之心，更何況彆人？</p>
馬皇後有時候也在想，當初他們遭人猜忌，手中無人也無糧的時候，他們夫妻都能一心熬過去了，怎麼如今得了天下，夫妻卻漸行漸遠了？</p>
說到底，都是朱元璋的問題，同時也是這個世道的問題。</p>
人人都要求女人依附於男人，好像隻有這樣才會顯得他們這些男人有本事。為此，無數人抹去女人在整個天下的付出。最可笑的是，如朱元璋這樣以為是為了女人好的人不計其數。</p>
馬皇後再一次冷哼一聲，話裡話外都透著不屑。</p>
朱元璋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怎麼覺得朱至把馬皇後新世界的大門打開了？</p>
他是不該當著馬皇後的麵向朱至問策是吧。</p>
朱元璋有些懊惱，朱至卻好像完全看不見，繼續問:“爺爺果真沒把女人當人看？”</p>
這是覺得馬皇後懟得朱元璋還不夠嗎？竟然要給朱元璋挖坑？</p>
立時間，朱至感受到一記眼刀子向自己甩來。</p>
不過，朱至會當一回事才怪。既然都把問題說到這個份上了，不說清楚能行？</p>
朱雄英接過話問:“你的意思是重新分田，這一回不分男.女，隻按人頭分田。可是，你知道這會造成什麼樣的局麵嗎？上層士紳絕不可能接受這個結果。如此一來必然會引起天下大亂。”</p>
“天下大亂？那些不事生產卻掌握天下最大財富的人，他們代表得了天下？”朱至不是想要看不起那些人，他們高高在上的以為自己是整個天下最不可或缺的人，卻半點不思回饋百姓，以至於他們都忘記最重要的一點，他們其實是由他們最看不起的人養活的人。</p>
“士農工商，士在上，但是他們除了有一張嘴，糧是他們種的？農是他們做的？邊境是他們守的？黃河決堤是他們修的？”朱至接著問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問得不管是太子或是朱雄英都不好了。</p>
朱元璋第一時間接過話道:“他們除了一張嘴，無功於天下。”</p>
“父皇。”太子喚一聲，無非是希望朱元璋嘴下留情，切不可說得太過。</p>
“但是，如果百姓們沒有活路，起義不斷隻會是開始，有句話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尤其是農民的憤怒之火。欲天下安，須得安百姓。”朱至指出這一點，朱元璋拍掌道:“好，說得好。”</p>
作為一個農民出身的朱元璋，一直以最底層的百姓為重，在他看來必須要牢記百姓受的苦，唯有如此天下方可安。</p>
“二十年再分田地，畢竟容易引起非議。”太子擰起眉頭，看著興奮的朱元璋，和明顯沒有說完話的朱至，指出問題。</p>
“那就把重分田地定為國製，二十年，三十年再一分，以人口而分。”分一回地，定一個王朝的規矩，怎麼就不能變了？想想自古以來為什麼建朝之初能夠再創盛世，那是因為土地資源都分到了老百姓的手裡。</p>
老百姓們其實是最容易滿足的，隻要他們有田有地，再苦再難，隻要他們有一口氣在，他們都能在薄弱的希望中撐起，一步一步的創造盛世。</p>
這回就連朱元璋都傻眼了，朱至好大的口氣。</p>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田地該是誰家的嗎？不，就該是大明的。”朱至提醒朱元璋這句話，這句朱元璋其實一直牢牢記著的話。</p>
果然，朱元璋聽完激動的站起來了，來回跺步，興奮無比的道:“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田地都是我們家的，如何分，什麼時候分，該由我們來決定。”</p>
顯然，聽了朱至這句話的朱元璋啊，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p>
“二十年，三十年一分，便將所有的土地都牢牢握在手裡，就算有人想要買田買地，都要考慮幾十年後他花錢買來的田地會不會是他們的。不不不，這樣不行，總有長壽之人，要是重新分這些人的田，不妥當。”朱元璋已然在思慮究竟該用什麼辦法才能做好這件事。</p>
朱雄英道:“人活著，田地還在，還是他的。唯有人死，按規矩由兒女承繼，恰逢再分田的時候，再論。”</p>
朱元璋聽著朱雄英的話，細細一想，總覺得還有遺漏，朱至道:“此事關係重大，爺爺不如召朝臣共議。商量出一個妥當可行之法。但有一樣，辦法都是因時因勢而變的，沒有一成不變的法，您可彆說什麼後繼子嗣不可變的話。您要是說出這話，隻會給了以後的臣子要挾帝王的資本。您約束為難的隻能是大明以後的皇帝。”</p>
要不說朱至也算是相當了解朱元璋。作為一個開國皇帝，朱元璋自然是驕傲的，也正是因為他的驕傲，難免也想刷一下存在感，最好的辦法就是立下規矩，讓兒孫以後堅定執行，誰也不許改。</p>
但這事當真好？</p>
誠如朱至所說，哪有什麼一成不變的法，不同的時勢，不同的環境，就得用不同的辦法解決問題。當祖宗的把後世的兒孫都給約束死了，這不許人做，那不許人弄，不是為難人嗎？</p>
朱元璋！！轉頭看向朱至，他就想問問了，朱至怎麼知道他打什麼主意了？</p>
朱至表示，這有什麼難猜的？</p>
“去，把六部的人全都叫來。”朱元璋得了朱至一個好主意，馬上就要推行。</p>
“爺爺稍等。咱們今天要商量的事算是到此結束了？”朱至才剛來，不過才剛起一個頭，朱元璋就迫不及待要見朝臣，議大事，確定這樣好嗎？朱至想知道朱元璋可記得今天讓他們父子三人過來是乾嘛的？</p>
朱元璋啊的一聲，一眼落在太子身上，“這事兒要不這樣，你繼位，至於怎麼再分田地的事，將來我給你打下手？”</p>
太子？？？爹，您認真的嗎？確定不是在說笑？</p>
點頭，再點頭，朱元璋道:“三請三辭的戲碼得做，重分田地一事，你看著也覺得該做是不是？既然如此，那一定得做，畢竟關係大明天下的安寧。”</p>
“女子也要分田地。這是讓天下女子有了資本，無須依附彆人而活的根本，也是可以將青.樓連根拔起基礎。”朱至趕緊補上一句，隻為讓朱元璋彆忘了這事。</p>
三個男人齊刷刷望向朱至，朱至挑眉道:“要想讓大明好，就得利用大明現有的人，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隻要利於家國，能為大明出利。”</p>
馬皇後立刻附和的道:“至兒說得對，難道你們覺得天下的女人都無貢獻於家國？所以不配分田分地？”</p>
朱雄英立刻再提之前太子就提過的事，“如此一來，女子也當如男兒一般服役，天下女人有幾個願意？”</p>
“但凡不蠢的女人都會願意。服役而已，不過是做苦力罷了，她們在家做的無名之功少了？耕田種地，砍柴澆水，咱們親眼見過的少了？”朱至站在自己的立場，完全不認為在得到權利的同時肩負義務有什麼不好。</p>
“這隻是你一人的想法。”朱雄英擰起眉頭，並不希望朱至出頭太過，最後極有可能引起眾怒。</p>
“想知道天下女子的想法有什麼難的，問問不就知道了。若是大部分的女子都願意，是不是可以給女人分田分地？”朱至沒有想到會有意外收獲，誰能想到朱元璋禁嫖的決心會那麼大，為此不惜要將青.樓連根拔起。</p>
那挺好，這樣的地方本就不應該合法的存在，那不是把人往火坑推嗎？</p>
“先問天下女子的意見後再說。”朱元璋顯然依然不怎麼想。</p>
“不，爺爺要是依然覺得女子不配分田分地，這件事我有什麼問的必要？做不到的事，就不該給人任何希望，隻會讓人陷入絕望。”朱至才不去做明知道做不到，偏要給了人希望，再讓人絕望的事。</p>
馬皇後冷笑道:“按你爺爺的意思，天下的女人死絕了才好。”</p>
朱元璋嘶的一聲，回頭瞪了馬皇後一眼道:“怎麼能當著孩子的麵說這樣的話。”</p>
“不然呢？你既想讓青.樓不複存在，又不想給女人有安身立命的根本，你告訴我，你欲如何？”馬皇後就是要戳穿朱元璋，他這要求難道不矛盾？</p>
“女人有了田地，難道以後就不會再有青.樓了？”不怪朱元璋刁難，朱至敢保證？</p>
“至少她們有了一次可以救命的機會。”朱至確信，有田有地的女人，和一無所有隻有自己的女人，總是不一樣的。她隻是想為天下女子爭取這點不一樣。</p>
朱元璋不能否認，一次救命的機會不重要嗎？</p>
不，相當的重要。一次，或許就能改變人的一生。</p>
作為過來人的朱元璋，最終道:“此事須得再議。”</p>
終於是鬆一鬆口了，朱至理解為，要是天下的女子表現得好，朱元璋不是不可能答應是吧。</p>
“你們覺得呢？”朱元璋沒有忘記問一問太子和朱雄英。</p>
太子望向朱元璋道:“若天下女子都能如同母後和至兒一般，男兒們該有的，她們都該有。”</p>
哎喲，這是對朱至和馬皇後最大的肯定。</p>
朱雄英就更不用說了，“爹或許不知道，在西安撐起一家的女子不在少數。”</p>
收獲太子警告的眼神，這個話題說好的不再議，朱雄英莫不是找收拾？</p>
彆以為太子不知道朱雄英打什麼主意。</p>
朱雄英板著一張臉，絲毫不把太子的警告放在眼裡。他不過是順勢提一嘴，又沒有說什麼過分的事。</p>
“爺爺，彆的事都可以不急，有一件事您就辦了唄。”朱至趕緊往前討好的看著朱元璋，朱元璋擰起眉頭道:“放足的事不是已經下詔了嗎？你奶奶還下了嚴令，不許人為難已經裹足的人，你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沒說？”</p>
“這事我代天下女子謝過爺爺，若非爺爺仁慈，不知有多少女子一生被毀朝廷下令乾預，效果簡直不要太好。我想說的是，守節的事，您就彆一心想著發揚光大了。”朱至小聲的說起另一件事，無非希望朱元璋可以鬆一鬆手。</p>
可是朱元璋瞪了朱至一眼，“守節的事怎麼了？”</p>
朱至能怕朱元璋嗎？他瞪，他瞪他的，她說她的。</p>
“爺爺本意是要表彰守節之女，可是爺爺知道您這一表彰，會逼出多少節婦，烈婦嗎？忠貞一但和利益扯上關係，爺爺確定這份忠貞還會是真的？要是換了您，逼死一個人能得利於整個家族，您會不願意？”不是朱至想讓朱元璋不痛快，而是事實擺在眼前，人在利益麵前，都會選擇利益最大化。</p>
朱元璋還真說不出來一個不字。</p>
朱至趕緊再接再厲，“一個人若是自願的，自然該肯定她的忠貞，可這個人若是被逼的，因家族而不得不犧牲，這對一條人命來說公平嗎？那是要殺人。殺人還得表彰？”</p>
朱至顯然想說服朱元璋，不管怎麼樣，能讓朱元璋改了主意就是好事。</p>
殺人表彰什麼的，朱元璋也是說不出口，雖然他是覺得舍一人而利家族，這是一件好事。</p>
“爺爺捫心自問，倘若您是被舍棄的那個人，您願意？”眼看朱元璋依然不鬆口，朱至使出殺手鐧。</p>
朱元璋！！！這樣的將心比心一點都不好。</p>
好與不好，朱至就是要讓朱元璋切身體會。</p>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爺爺可不能教了我們道理，自己做不到。”朱雄英在這個時候補上一句，哎喲，朱至默默背過手，衝朱雄英豎起大拇指，果然不愧是她哥，聽聽多會說話。</p>
太子看在眼裡，不動聲色。</p>
關於朱元璋下詔褒獎而且激勵女子守節的事，太子其實也不太讚同的。</p>
女子於這世道立身不易，如朱至所說的那樣，女子一無所有，隻能依附父親，丈夫而活。</p>
失去丈夫的女子要在這個世道活著何其難。</p>
比起讓她們守節，太子更樂意她們再嫁，嫁一個良人，能夠相互扶持的走下去，而不是一人孤苦無依。</p>
但是，朱元璋當時聽說有那女子忠貞不屈，為夫殉情，自然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p>
作為一個帝王，沒有人會不喜歡忠節之人。</p>
朱元璋對女子守節一事表示讚許，何嘗不是借機敲打朝中的大臣，讓他們彆連女人都不如。</p>
可是，底下的人有多少明白朱元璋的意思？</p>
更多是那喪心病狂的人會覺得，害一人的命而利於家族，甚至是一村一鄉一縣，到最後，隻會讓無辜的女子沒有選擇的成為男人爭權奪利的犧牲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