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被朱雄英一堵,半響沒緩過來，末了狠狠瞪上朱雄英一眼，朱雄英同樣不怕的道:“為君者不可謀眼前而利，而不顧民生。天下女子若是真正有心守節之人,不用朝廷激勵她也會守。唯有那被逼守節的人,才會在朝廷的激勵之下,成為家族的棋子。爺爺想要的是這樣的忠節？”</p>
這一問,也是問到了關鍵,朱元璋要的是被逼的忠貞？</p>
“當然不是。”朱元璋能是這樣沒有追求的人？隻要表麵的忠貞,而不是發自內心的忠貞。</p>
朱雄英點點頭如是評價道:“我想也是。”</p>
朱至低頭一笑，我想也是什麼的，簡直不要太鄭重。</p>
不過，朱雄英這般態度也讓朱至有些鬨不準，感覺親哥和彆人不一樣。所以,朱雄英看上陳亙的原因，是因為陳亙也不像尋常的女子，由人擺布？不懂反抗？</p>
朱至不由將視線落在朱雄英身上，帶著幾分不確定。</p>
“父皇本意是好的,畢竟忠貞之人確實該表彰,但也要提防有人認為這是一個可以讓自己乃至全族光榮的事,最後逼害人命,造成忠貞之相。”太子出麵,有心要將這事劃上一個句號。</p>
朱元璋無害人之心，也不想彆人因他而死，他單純就是覺得忠貞之人該讚許,該肯定,不想最後他對人的肯定卻也有可能成為彆人謀害人命的理由。</p>
兒子都給他台階下了,朱元璋能再不知道下？</p>
“你們說得都對，我聽你們的。這激勵守節的事確實不該做。省得一個個為了那點獎勵，不惜謀害人命。”朱元璋改正的態度極為不錯，與太子道:“那就和之前放足的詔書再補一份，一道下發，好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們大明朝的態度。”</p>
換而言之，想清楚利害關係的朱元璋果斷決定改主意，堅定不能做出坑人的事。</p>
“孫女替天下女子謝過皇爺爺仁慈。”朱至已然跪下，衝朱元璋磕了三個響頭。</p>
自小到大朱元璋難得受朱至那麼大的禮，想到朱至的性子，指著朱至道:“難為你也知道我受得起你的大禮。”</p>
朱至人還跪著，聽這話立刻接上道:“看爺爺說的，您受不起還有誰受得起。您為大明之心，日月可鑒。女子第一回直接得利，往後再不用受人折磨，孫女是高興。”</p>
馬屁必須得拍，朱至激動高興，還不是因為這個世道的人太不把女人當回事？</p>
朱元璋就瞄了朱至一眼道:“我看你這架式，將來你不會是想讓女人也當官吧？”</p>
隨著這話落下，幾乎一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確定朱元璋是不是在說笑。</p>
“我倒是想，想是一回事，讓不讓，得您們做主對吧。”朱至絕不會否認，但她也知道，須得上麵的人點頭同意此事，事情才能辦成。</p>
“要是您們覺得女子也不是那麼無能，也能為大明鎮守邊境，也能造福於民，相比於朝廷上隻會惹您們生氣，讓您們不痛快的人不知要好上多少，您們想讓女人出仕為官了，我們也沒有道理拒絕對吧。”朱至就假設一番，行不行的也不是由她說了算，得看時勢。</p>
“因而你現在該做什麼？”朱元璋半眯起眼睛問。</p>
朱至眨眨眼睛道:“比如幫爺爺想想該怎麼對付北元人。首先就是要做好眼前的事，切忌好高騖遠，更不要企圖一步登天。”</p>
“嗬嗬。”朱元璋笑出聲來，其中透露的愉悅誰能聽不出來。</p>
朱至聽著也鬆了一口氣。</p>
“你要明白一個道理。”朱元璋親自將朱至扶起，朱至已然接過道:“大明在我在，大明危則我危。”</p>
朱元璋讚許地瞥過朱至一眼，意思足夠清楚明白的。</p>
“這樣好的苗子，你們舍得不用嗎？你要是能讓天下的女子都如你一般，心懷天下，有一顆為國之心，沒有人舍得因為你們是女人而不用你。”朱元璋是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朱至這一點，隻為了讓朱至知道，他這個當祖父的但凡不是看到朱至的長處，想到朱雄英身邊須得有朱至這樣能乾的人，絕沒有朱至出頭的機會。</p>
“記下了。”朱至知道，縱然朱元璋心裡是看不起女人，對於能乾的女人還是給予肯定的。</p>
從朱元璋的態度朱至早就看出來了，彆管是誰都考慮的實用性，同樣是人，做同樣的事，難道會有人不樂意用好用的人，反而要用那不聽話還總找你麻煩，擋著你乾事的人？</p>
有了這點總結，朱至就隻想默默乾事，做出實事讓天下人看清楚，到時候看誰能撫去她做下的事？</p>
“父皇。”太子很是無力，朱元璋的心情該是怎麼樣的複雜，明明不太想讓朱至謀劃太多，偏偏還給朱至指一條明路，怎麼著？他是不是覺得自己退了位，凡事就與他無關了？</p>
“你的女兒，將來你就得受著，就像你對我，我也得受著。”朱元璋完全不當回事，明擺著要看戲。畢竟這些年太子也沒有少氣他對吧。</p>
哼，每每朱元璋被氣得肝痛的時候就得不斷的告訴自己，這是他兒子，他的親兒子，再生氣也不能塞回馬皇後肚裡生過。</p>
他費心養出來的兒子，不管什麼樣他都得生受著。</p>
同理，朱至彆管是安安分分當她的郡主也好，或者費儘心思搞事也罷，太子同樣得受著。</p>
“啊，三請三辭。我得讓欽天監選吉日，我退位，你上來。以後我給你打下手。”朱元璋沒有忘記自己要退位，天下的重擔他就要交出去了。</p>
“父皇，眼下要做的事多了，是不是這件事該放一放？”太子勸著，朱至剛剛提了一件重要的事，看起來朱元璋可是相當有乾勁，既然如此不如讓朱元璋再繼續乾？</p>
“你來。天下我打下了，要是我什麼事都乾了，將來豈不是人人覺得你不如我？須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證明我老朱是有真本事的人。”朱元璋也是個有追求的人，兒子的本事比他好，把天下管理得比他更出色，這才是朱元璋最驕傲的事。</p>
朱元璋說著話，人已經走到太子的身邊，拍拍太子的背道:“放心，你爹在，有什麼事爹照樣會幫你收拾殘局。你坐上這個位置，隻管放心大膽的乾。什麼都不用想。”</p>
不得不說，聽著朱元璋的話，看著朱元璋指著麵前不遠的龍椅，太子就覺得什麼事都不用怕！底氣莫明就足了！</p>
太子情緒激動的看向朱元璋道:“爹其實不用這樣的。”</p>
朱元璋再一次肯定的道:“你莫不是真把自己當成我老子了，我做什麼你都要管？告訴你，我才是你老子，該是我管你才對。我說什麼你聽著照做就是，彆再推三阻四說那客氣話，我們之間用不著。”</p>
打定主意的朱元璋但凡想改主意就不會等到現在。</p>
把朱雄英和朱至放出去，目的是為了讓他們巡視大明江山，穩定大明。除了他們屋裡現在的幾個人，並沒有人知道朱元璋有什麼打算。</p>
數年的時間，朱元璋想改主意，但凡他想就成。</p>
可是朱元璋確實是不想。</p>
他是覺得皇帝這個位置，他在上頭做得其實真不算太好，換了兒子來或許能青出於藍。</p>
嗯，朱元璋就是盼著太子能夠青出於藍。</p>
打消太子再要勸說的話，朱元璋的視線落在朱至和朱雄英身上，“我退位的事板上釘釘，讓你們過來無非就是想問問你們有沒有什麼事須得我先辦，將來不會為難你爹的。”</p>
朱至第一個開口道:“後世子孫不可改這話，不管哪件事，請爺爺務必改了。”</p>
其中的理由之前朱至已然說過，就用不著再詳細解說。</p>
朱元璋盯著朱至半響，“你這孩子怎麼就不喜歡被人管著？”</p>
“爺爺喜歡被人管嗎？”朱至將心比心的問，朱元璋無話可說。動了動唇，著實拿了朱至半點辦法都沒有。</p>
“我也不喜歡。”朱元璋如實承認。朱雄英低下頭忍俊不禁，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p>
朱元璋注意力落在朱雄英身上，朱雄英感受到了，抬頭道:“我沒有什麼想說的。”</p>
收獲朱元璋不善的眼神，似乎在無聲詢問，朱至都有想法，他怎麼就沒有想法？</p>
朱雄英！！！</p>
他能說，他如今要學的東西多著，讓他對朱元璋指手畫腳，他自問沒有這個資格？</p>
算了，多說無益。朱元璋要怎麼嫌棄就嫌棄吧。</p>
“沒什麼事都散了吧。”關鍵時候馬皇後發話，明擺著要把人打發了。</p>
朱元璋卻阻止道:“我的問題還沒問呢。”</p>
馬皇後輕飄飄給他一眼，朱元璋板起臉道:“我不能有問題？”</p>
那當然不是。</p>
朱元璋指著朱至道:“你每到一處都挑了不少的舞伎是想乾什麼？”</p>
這個問題就算朱雄英答過，朱元璋依然要當著朱至的麵問。</p>
“跳舞啊！”朱至答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以至於讓朱元璋有一種自己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的錯覺。</p>
“你不知道我不喜歡人唱歌跳舞？我在上麵禁著，你在下麵拚命攏人，合適？”朱元璋早就想問朱至這件事了，架不住人隔得太遠，比起問舞伎的事，明顯有很多國家大事等著他去理，相比之下舞伎的事就顯得微不足道。</p>
朱至攤手道:“爺爺知道教坊司每月支出多少？”</p>
就那麼一句話，成功讓朱元璋閉了嘴。</p>
“官眷為奴，教坊司的人多是官眷之後，您既不讓她們賣身，又不許她們賣藝，您想過她們的日子怎麼過？”朱至無奈相詢。“重點更是，朝廷得拔款養她們，不管錢多錢少，爺爺其實都不樂意出的對吧？”</p>
對此，朱元璋相當誠實的點頭。</p>
作為一個不喜於玩樂的人，對下頭的人也是明擺著不樂意他們享樂。以至於這些作為享樂而存在的人，一時之間也失去了生存的倚仗。</p>
“要不然，爺爺下了令，把她們全殺了？”朱至板著一張臉出主意，證明她並非玩笑。</p>
朱元璋怎麼都不樂意，明擺著不給人一條生路，好說，乾脆賜她們死吧。</p>
這回馬皇後的視線落在朱元璋身上，明明是不經意的眼神，卻叫人如臨大敵。</p>
“我沒這個意思。”朱元璋連忙否認，同時警告瞥過朱至，讓她說話小心點。</p>
朱至沒有反省自身的意思，反而道:“若不然爺爺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夠安置好她們？”</p>
朱元璋！！！朱至跟太子一樣，都是上天派來克他的對吧，就見不得他舒心？</p>
“你讓她們跳舞就能夠很好的安置她們？”朱元璋立刻反問，他也不是好相與的，能由著朱至一言堂。</p>
朱至的解釋相當直接，“至少不用朝廷考慮會不會餓死她們。雖她們是罪臣之後，朝廷縱然讓她們入了賤籍，也並非要置他們於死地，隻是殘忍的由著她們自生自滅。</p>
“想來，比起讓她們自生自滅，若是她們能對大明有所貢獻，爺爺絕不會不樂意是嗎？”</p>
朱元璋不否認，畢竟他若是有心要置人於死地，人早就死了。鑒於旁邊的馬皇後不善的眼神，明擺著不樂意聽見他將人處死的話，他之前沒把人全殺光，也不至於現在再把人殺了。</p>
“她們有什麼用？”朱元璋還得問上一句，省得朱至騙他。</p>
“賺錢。咱們大明處處缺錢，最缺的更是能賺錢的人。”朱至最是清楚朱元璋現在最愁的是什麼，錢。錢啊！</p>
沒錢說話不硬氣。饒是朱元璋也算是開了自古以來的先河，把國庫變成了私庫。款給不給，撥不撥，全由他說了算。哪裡還像以前，皇帝想花錢須得經過層層審批，國庫是國庫，皇帝的私庫是私庫。</p>
當然，從前的皇帝都有皇莊，皇田，宮中的支出基本上都從這些收入裡出。</p>
朱元璋，他是完全貫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原則，國家的所有稅收全都由他一手掌握，國家的支出也好，皇族的支出也罷，他點頭就行。</p>
對朱元璋來說當然是好事，但對天下人，甚至是大明朝，不見得是好事。</p>
說句不好聽的話，朱元璋把國庫都私有化了，凡事就論喜好，不講章程，再加上朱元璋對朝臣們實在是苛刻，朝中官員的俸祿低得都沒眼看了。</p>
賺錢隻能勉強養活一家人，真讓當官的為了理想而活？當官的想日子過得富裕些都得百般想辦法，這不是逼得人貪嗎？</p>
朱至突然就想到還有什麼事應該跟朱元璋說說的。</p>
朱元璋！！！他察覺了，真真切切的察覺了。</p>
這一刻，朱元璋有一種不該問，至少不能開口的警惕。</p>
不料朱至卻開了口，試探的問:“爺爺，再有一件事，您要不也聽聽？”</p>
“不，你今天說的事夠多了，就到此為止吧。”朱元璋相信自己的直覺，不對的事就得及時阻止。</p>
“彆啊，您都聽我說了那麼多了，不在乎多這麼一件，您就聽了吧。”朱至是非說不可，伸出手想要靠近朱元璋，非逼著朱元璋聽不可。</p>
朱元璋躲啊，嫌棄的樣子，恨不得自己沒這個孫女。</p>
馬皇後難得見朱元璋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露出笑容道:“至兒既然想說，就讓她說。存在的問題，要是不讓她說出來，你確定能察覺到？”</p>
......問，媳婦總是站在孫女那邊怎麼破？</p>
朱元璋反正這麼多年就沒想出一個好辦法解決自己的困境。</p>
“怎麼？你都打算把天下傳給標兒了，還怕聽幾句不好聽的話？”朱元璋不吱聲，他不吱聲也不行，馬皇後不讓。</p>
再繼續讓馬皇後說下去，怕是朱元璋還得被馬皇後數落。</p>
自問相當識時務的朱元璋立刻道:“說，有什麼話你說。”</p>
朱至眼神有些飄，畢竟這話說出去絕對是犯了朱元璋的逆鱗。開此先河的朱元璋不就是想把天下控製在手，就天下之財，他也是要牢牢握在手裡的。</p>
“方才不讓你說的，是你自己非要說，我現在讓你說了，你怎麼不說了？說！”朱元璋催促，讓朱至麻利著點。</p>
“爺爺不許生氣。”朱至依然拿不準，不過討一句保命的話必須得是吧。</p>
朱元璋馬上轉頭同馬皇後道:“你聽見了，不是我不讓她說，是她不敢說。”</p>
不敢什麼的，確定不是激將法？</p>
“若是利於天下而不利於你皇爺爺的，你爺爺不乾，讓你爹乾。”馬皇後乾脆越過朱元璋，以為朱至不用擔心，但凡朱元璋不想乾的人，何妨讓太子來做。</p>
太子......</p>
娘啊，您是覺得我站在這兒太礙您的眼嗎？我閨女暫時沒有把我扯進去，娘您是覺得不合適嗎？</p>
饒是太子心中有千言萬語，終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p>
“我怎麼說也還是皇帝。”朱元璋萬萬沒有想到馬皇後竟然想越過他，頗是委屈。</p>
“作為皇帝，更要有舍己為天下之心。否則你這個皇帝就不合格。”馬皇後其實也是個有要求的人，正因如此，對朱元璋的作為，好些她都看不上眼。</p>
朱元璋！！！實在讓人無可反駁。</p>
“想說什麼隻管說，你爺爺要是敢對你動手，我攔著。”馬皇後最後給了朱至一顆定心丸，且讓朱至放寬了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