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辯之道,朱元璋真不是朱至的對手。</p>
當然，其實朱元璋本質上就是一個極其雙標的人。</p>
在朱元璋看來，滿朝的文武大臣們,他們辦不好事肯定是他們沒用。可朱元璋這個當皇帝的自己沒把事情辦好,也隻能是底下人的錯。</p>
總而言之，在朱元璋看來，做事沒把事情做好的官員有錯。有些人把事情做得太好，同樣也有錯。</p>
朱至也不知道,真要是讓朱元璋繼續任性下去,大明王朝會變成什麼樣子。</p>
“我其實還想再問爺爺最後一句。”成功堵住了朱元璋狡辯，朱至平和的想要向朱元璋問出心中的疑惑。</p>
朱元璋這些日子被朱至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砸得暈頭轉向的,也不在乎多那麼一個。</p>
“有什麼問題隻管問吧。”朱元璋也算調整了心態，麵對朱至提出問題，全然決定坦然接受。</p>
“您還記得您的初心嗎？”朱至也不繞彎子，就那麼一句，卻又不止於這一句。“您還記得您剛參加起義時懷揣的心？當您有了逐鹿天下的能力時，您又是怎麼樣的一顆心？當初的您和現在的您有多大的差彆？究竟為什麼您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您喜歡現在的您嗎？”</p>
氣氛再次變得十分凝重,秦王簡直氣都不敢喘了,屏著呼吸不敢錯眼的望向朱元璋,也擔心一個不小心朱元璋或許會對朱至動手。再不濟也有可能會一聲令下讓人把朱至拉下去關起來？</p>
秦王腦補得挺多，然而朱元璋卻不發一言,就好像朱至說的這些話也不過如此。</p>
“父皇心中是有百姓的。”太子終是更了解朱元璋，因而他可以出言對朱元璋給予肯定。</p>
“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爺爺也變得跟從前處處壓製百姓的人一樣,或許應該說,當您淩駕於從前壓製您的那些人之上時,您也學會了他們同樣的方式,不斷的剝削他們，壓榨他們，縱然他們做得再好，在您看來依然覺得不夠。”朱至點出朱元璋如今的作為，朱元璋依然不作聲。擺在眼前的事，並不是朱元璋否認就能當作不存在。</p>
“天子之權，百官之權，自來分工明細。您不喜歡百官對您的掣肘，卻是有意肆意妄為。若非行事有失偏頗，何畏於被人監督，受人掣肘？況且，臣對君的掣肘，究竟有幾分？”是的啊，朱至就想好好地問問，以一字而定罪的帝王，權利已然何其大？</p>
不要求公平，不把天下律法放在眼裡，滿心滿眼都隻有自己受的那點委屈的皇帝，有多少委屈？</p>
比起他的那點委屈來，天下百姓誰人不委屈了？想想舉國而謀，最終隻為帝王一人，有多少人願意默默忍受？</p>
“來人。”朱元璋沉寂了許久，終是一聲令下，秦王嚇得不輕，卻是第一時間抱住朱元璋的腿道:“父皇，父皇請息怒，至兒畢竟還小，雖然口出狂言，本意也是為了大明好，請父皇看在她一片赤誠的份上，莫與她計較。”</p>
一時間屋裡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秦王身上，著實是秦王抱腿的動作太快了。就像他早就不知道練了多少回。</p>
“我讓人進來，你是以為我想乾什麼？”朱元璋緩過來後終於意識到秦王抱住他到底意味著什麼。</p>
在他的兒子心裡，他都成了一個不講情麵，但凡誰要是惹他不高興，他就會對人處罰的人嗎？縱然這個人是他自小寵著長大的孫女。</p>
“父皇不罰至兒嗎？”秦王不確定的抬頭，想從朱元璋臉上看清他的喜怒。</p>
“罰她做什麼，她說錯了嗎？”朱元璋是得好好反省反省，他這些年是當著皇帝，怕是早就把他的初心丟得一乾二淨了吧。朱至提醒得對，以至於朱元璋就想真正的反思反思。</p>
秦王再次瞄了朱元璋一眼，試探的小聲道:“我是不知道錯沒錯，但她說的這些話您肯定不樂意聽。”</p>
樂意，朱元璋肯定是不樂意的，正因如此，朱元璋需要平複一下。</p>
朱元璋不想理會秦王，示意秦王趕緊把手給他拿開，秦王剛想鬆手，結果又想起最重要的事沒問著呢。</p>
“父皇無意追究至兒失言，那您叫人是要？”秦王終是不放心，總覺得朱元璋有可能在忽悠他。</p>
“茶沒了，我口渴了，讓人倒茶不行嗎？”朱元璋抄起桌上的茶杯，空空如也，秦王看清楚了沒有？</p>
秦王張大了嘴巴，那樣子，要多蠢就有多蠢。</p>
朱元璋看得嫌棄無比的踢開秦王的手，“趕緊給朕起開。”</p>
感受到朱元璋的嫌棄，秦王依然鎮定自若的鬆開手，起身道:“父皇口渴了也可以喊兒臣，兒臣去給您倒茶呀。”</p>
話說著人已經從朱元璋手裡奪過了茶杯，起身往外走去，嘴裡念叨道:“水在哪裡呀？趕緊給本王拿來，本王要給陛下續茶。”</p>
朱元璋聽得這話都沒眼看了，彆過頭，不想再多看秦王一眼。</p>
“先把糧食的事準備齊全了。等把北元的人送走，在你爹登基之前，該我辦的事兒我會辦好。”就算朱至說的在理，並不代表朱元璋現在立刻就要按朱至的意思下達詔令。</p>
眼下北元的人都來了，想要打聽大明虛實的人衝的是什麼，大家各自心知肚明，這種情況下肯定不能突然向他們亮出過多的底牌。</p>
朱元璋吐了一口氣，“這就是你們在外多年，看儘民生得出來的結論嗎？”</p>
朱至這時候就不得不說一句老實話了，“爺爺還是彆問的好，您要是真問我結論，話會比現在更難聽。”</p>
太子在這時候輕咳了一聲，提醒朱至注意點分寸。</p>
“爹也不用提醒我，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怎麼說咱們皇爺爺，不管在什麼時候都能把老百姓放在心裡，這一點必須肯定。隻是有些事情沒辦法從根本上解決，也不能全怪到爺爺的頭上。幾千年的規律了，哪有那麼容易？”朱至慢慢悠悠的說出這話，讓太子和朱元璋都不知該怎麼反應才好。</p>
當然兩人都很清楚，朱至的確沒有把最難聽的話說出口，要是他們再繼續不依不饒的追問下去，那就真是沒辦法下台階了。</p>
“行啦，你們各忙各的去吧。”朱元璋揮揮手，打發了兒孫們先走一步。</p>
彆管，誰都沒有要留下來的意思。端了茶回來的秦王一看屋裡就剩下一個朱元璋了，討好的笑著將茶端到朱元璋的麵前。</p>
“父皇。”朱元璋正想著事兒呢，突然看見秦王那張臉，脫口就問:“你怎麼還沒走？”</p>
秦王頓了半響，最終如實答道:“父皇難道忘了，我去給您續茶了呀。大哥和雄英他們怎麼都走了？”</p>
可不是嘛，一個兩個的跑的影都沒了，把他一個人留下這是要乾嘛？</p>
朱元璋看著眼前的蠢兒子，沒能忍住的回了一句，“事情都聊完了，商量妥當了，他們不去辦事，難道等著你忙裡抽閒幫他們乾嘛？”</p>
被朱元璋噴了一臉口水的秦王眨了眨眼睛，“父皇，其實我也不忙，我閒的很。”</p>
這話差點沒把朱元璋給噎死。</p>
朱元璋想起自己每日辛苦管理國家大事，連個安穩覺都沒有，自己的兒子卻閒得沒事乾。他這勞心勞力的，就為了讓兒子們以後懶成秦王這樣。</p>
“從現在開始，跟著你的侄子侄女，他們乾什麼你就乾什麼，你就專門給他們打下手，要是讓我聽說你敢偷懶，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心裡極度不平衡的朱元璋，果斷的決定讓兒子跟著朱至和朱雄英。</p>
秦王哪裡願意，好不容易才回應天，才脫離兩個惡魔的手，現在朱元璋竟然又要把他丟到他們手裡，這不是要他的命嗎？</p>
“父皇，就彆了吧？”秦王可憐兮兮的瞅著朱元璋，盼著朱元璋能夠改變主意，放他一馬。</p>
“你侄子侄女忙得不可開交，你閒得沒事乾，你倒是覺得挺好的？”朱元璋沒好意思把自己推出來，也就隻能將事情全都扣到朱至和朱雄英的頭上。</p>
“那有什麼不好的，能者多勞。我就是個沒本事的人。隻要不給他們闖禍就行了對吧？”可惜的是，秦王絲毫沒有反省自身的意思，反而一臉的引以為傲。</p>
作為一個沒用的人，隻需要依靠著父兄和侄兒們，他的日子也能過得穩穩當當。</p>
“滾！”朱元璋萬萬沒有想到，兒子如此的沒出息。勃然大怒的大吼一聲，讓秦王趕緊給他滾。</p>
秦王就這麼被朱元璋打發了去，末了卻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p>
灰溜溜地出了殿門，秦王回頭瞅著親爹所在的方向，反思著，卻沒有要走的意思。</p>
沒一會兒，孫公公走了出來，“秦王，皇上讓您趕緊去找太孫和郡主。”</p>
所謂反思，其實是在想，剛才朱元璋的話，他是不是不該當回事兒？還是先麻利的回家吧，結果孫公公走了出來，直接把秦王拉回現實。</p>
秦王苦哈哈的道:“他們兩個用起我來那是真的半點都不含糊的呀，爹是不是覺得我太閒？”</p>
孫公公肯定的點點頭，朱元璋就是覺得秦王閒的啥事都不乾，實在可氣，所以才會把人交給朱至和朱雄英。</p>
“我閒著我也不惹事兒啊，父皇怎麼就容不得我閒呢？”秦王是不服的，他閒著招惹誰了？</p>
“王爺還是趕緊去找太孫和郡主吧，要不然皇上該生氣了。”孫公公好言相勸，讓秦王也不必再糾結不停，還是麻利的去找朱至和朱雄英。</p>
秦王是真的不想。一步三回頭的瞅著朱元璋的宮殿，就希望朱元璋能夠派一個人出來，告訴他改主意了。</p>
可惜直到再也看不清朱元璋的宮殿，秦王依然沒能看到出門阻止他的人。</p>
反倒是秦王剛到東宮大門，卻見著太子和朱雄英朱至分彆往不同方向去，秦王毫不猶豫的躲到一旁的牆角。故意的避開。</p>
“王爺，皇上讓您跟著太孫或者郡主，他們就在那兒。”還是跟著秦王伺候秦王的人，注意到前麵的朱至和朱雄英，似乎都神色匆匆的準備辦什麼事兒去，秦王難道不應該上去跟著一道？</p>
“閉上嘴。”秦王分明不想跟著去，所以才會縮在這兒不動的。</p>
等到人都走完了，秦王才慢慢悠悠的走到東宮的門口，大聲的喊道:“大哥，雄英，至兒，我來了。”</p>
跟著秦王的人看著秦王這一波操作，歎為觀止。</p>
誰說他們家王爺沒腦子的，看這一手乾得多麼漂亮？</p>
然而下一刻，秦王卻笑不出來了。</p>
陳亙從裡頭走出來，見著秦王福福身道:“王爺。王爺來的正好，有些事得請王爺幫忙。”</p>
秦王麵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艱難的轉過頭，迎著陳亙問:“啊，我嗎？找彆的人幫你不成嗎？”</p>
“郡主吩咐的事。”似是知道秦王有無數可以拒絕的理由，陳亙先一步亮出朱至的名號，卻是絕了秦王的念頭。</p>
果不其然，秦王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啥事兒？”</p>
“招人。”陳亙手裡拿了一疊厚厚的白紙，此時全部塞到秦王的懷中。</p>
秦王歎白紙上衣赫然寫著的大字:招工啟事。</p>
比起秦王拿著朱至給他早就準備好的任務，朱元璋把兒子孫子們轟走之後，第一時間去找馬皇後。</p>
朱至跟朱元璋說的那些話，朱元璋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訴馬皇後，隨後便坐在椅子上，等著馬皇後開口。</p>
“至兒是個明白人。”馬皇後稱讚的是朱至。</p>
朱元璋抓了抓臉，“你就彆誇她了，再誇她要飛天了。”</p>
接二連三被朱至丟出的問題砸的根本答不上來的朱元璋，現在最不想聽見的就是彆人對朱至的稱讚。</p>
“可是，我也想問，重八，當初你參加義軍的初心是什麼？”然而馬皇後也是想問問朱元璋，他到底是怎麼想的？</p>
朱元璋努力的回想起多年前的心情，最終如實的道:“活著。”</p>
說到這裡，朱元璋看向馬皇後道:“你也知道，那時候連寺廟都已經沒辦法收容我這樣的出家人，誰都艱難，誰都苦，想活著太難了。遊曆多年，我也看到了天下有太多皆與我一般的人，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我當時就想，我得活下去。當時還有一個不敢說出口的想法，我也要讓這天下跟我一樣活不下去的人，活下去。”</p>
至此，朱元璋長長的一歎，“後來，跟著我的人越來越多，我跟他們說，我會領他們一起活下去。我會讓他們都過上好日子。”</p>
馬皇後犀利的問:“可是，那些跟著你的人，你是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了，曾經像你們一樣卑微的隻想活著的人，他們有活路了嗎？你究竟想幫的是誰？是和你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幫你打下天下的人？還是那些跟曾經的你一樣，連地都沒有，糧食也沒辦法解決溫飽的人？天下到底是由誰來撐起的？”</p>
朱元璋沉默了，如同在被朱至問及這些問題時，他沒有辦法回答。麵對馬皇後更加犀利的問題，他也不知從何答起。</p>
“其實你根本沒有注意到，你現在已經變成了曾經你怨恨無比，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那種人。”馬皇後麵對朱元璋的沉默，並沒有因此停下，反而指出，朱元璋不是不清楚答案，隻是不願意承認。</p>
“還記得在你登基之前，有人跟你建議，讓你認朱熹為祖宗的事嗎？”馬皇後轉移了話題，說起了陳年的往事。</p>
朱元璋再一次不好意思地接話道:“都已經是成年往事了，你怎麼又舊事重提？當初我都已經承認自己錯了呀。”</p>
“是啊。所以當時你是心動的。畢竟有出身的祖宗，可比祖上八代都是農民出身的祖宗要風光得多。”馬皇後隻是說出當初的朱元璋是怎麼樣的心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