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沈彬話音落下,堂內再次陷入一片死寂。</p>
一個個的目光都落在沈常的身上，顯然都在等著他的答案，更想知道誰如此自大自狂,竟然連朝廷都不放在眼裡。</p>
“三叔。”沈常喚一聲，很明顯的並不怎麼想回答,可是,沈彬冷聲開口道:“你不說難道我就查不出來？”</p>
“三叔，做錯事的人是我，要打要罰,我任三叔處置,隻求三叔不要再查下去。錯的人一直都是我。”沈常再害怕，在這一刻他卻很堅定的將所有的事情都攬下。錯的人不是彆人,是他啊。</p>
如果不是他說錯話,就不會讓朱至不高興。</p>
“你知道什麼叫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嗎？”沈彬是無奈的,沈家,從來不是一人之家，更不是誰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當生在沈家的人享受沈家的富貴時，同樣,也需要承擔起保護沈家，讓沈家更好的責任。</p>
在場的所有人，一但惹怒皇帝，惹了皇家,他們哪一個逃得了？</p>
“你以為你隻是說一句話而已，再怎麼樣隻要責罰你就夠了？怕隻怕像你一樣存此心,認為大明須依靠我們沈家的人大有人在。開始不過是一句話罷了,天長日久,被人攛掇，你們就不單單嘴上逞能，你們更會付之行動。</p>
“哼，你們怕是從未意識到，大明朝這些年來，不，應該是安和公主。這些年朱至來正在將各行各業收攏於手中，掌握天下各行各業權利的人早就已經成了安和公主。</p>
“換句話來說，若安和公主認為沈家冒犯，根本不需要朝廷出麵，她隻要動了念想，就能讓我們沈家一無所有。”</p>
沈彬是不想讓人知道，大明朝得了一個朱至意味著什麼，但今日麵對自以為是的家人，他卻不得不將這一事實道破。</p>
“怎麼可能，我們沈家百年的基業，還能叫一個小丫頭在短短幾年裡搶走了？”可是沈家的人裡總有那信不過沈彬所言的人，以為朱至一個孩子如何能有那麼大的本事。</p>
不想立在沈彬身邊的沈棠卻站出來道:“叔祖父若是不信，大可以查看沈家近年的賬本。”</p>
開口對沈彬所言表露不信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留著長須的男人。此人正是沈彬的叔父，於沈家這一輩裡行六，且稱之為沈六爺。</p>
沈六爺道:“我不用看賬本，我知道的是，這些年我們沈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分紅也分得越來越多。生意不是越來越好嗎？怎麼可能被一個丫頭搶了生意。”</p>
話音落下，一陣附和的聲音。沈彬聽著道:“若諸位不信，正好趁此機會咱們把各家的產業分了。”</p>
沈彬本以為糊塗的人不過是一兩個，結果他發現了什麼。看看屋裡大半附和沈六爺的人，不正是說明了他們一個個的心裡，認定沈家家大業大，該讓朝廷敬讓三分。</p>
一個兩個，大家齊心協力，未必不能改一改那些自視甚高，目中無人的想法。可是，占據大半的人，這就不好辦了。</p>
多年以來，沈彬看著朱至行事，旁人或許隻看到朱至如何生財有道，未必注意到朱至已經牢牢將可以影響整個國家需求，百姓供需的生意都控製在手裡。朱至無聲無息的做著，若不是沈彬仔細研究過，都不可能發現。</p>
沈彬所不能確定的是，究竟這是朱至的想法，或是泰定帝的？</p>
當然，或許更有可能是朱元璋的打算。</p>
但，其實站在沈彬的角度，更希望那隻是朱至一個人的想法。畢竟相比於對付整個朝廷，對付一個人要容易得多。</p>
然而，一切的前提也必須是他們沈家上下一心，不曾有彆的心思，更不曾自以為是，目空一切。</p>
朱至今天提醒得沈彬很對，沈彬再怎麼努力又有什麼用，一但他身邊的人不斷拖他的後腿，他有多少本事為他們收拾殘局？</p>
因此，沈彬本欲借此機會試試，或許家裡隻是偶然多了一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而已，隻要其他人都足夠聰明，明白局勢，沈家跟大明朝廷來硬的可能為零，誰也不敢再自視甚高。</p>
結果卻讓沈彬大失所望。</p>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何止是一兩個，分明是大部分的人啊。</p>
沈彬感受到一陣惡意將自己團團包圍住了，無數的手在努力的將他拖入泥濘中，任他再怎麼掙紮，終究逃不出來。</p>
這一刻，沈彬終於下定決心，沈家，沈家不想毀了，隻能分。</p>
“不行，不能分。”這時候，一個六七十歲，頭發有些發白的老夫人拄著拐杖走了出來，第一個否定沈彬提出的分家方案。目光淩厲的掃過沈彬。</p>
沈彬起身喚了一聲母親。</p>
沈老夫人自一出現，一乾人紛紛起身，不敢不與之見禮。</p>
而沈老夫人也不管其他，隻走向沈彬道:“分家的話，你怎麼能夠輕易說出來，你是忘記了你父親交代你的事？你要撐起沈家，你得帶著沈家走向繁榮，讓沈家得以傳承下去。分了家沈家還是沈家嗎？”</p>
好些人都連忙點頭附和，以為沈老夫人所言甚是，他們怎麼能分家呢？</p>
一但分了家，沈家就不再是沈家了，分崩離析的沈家，再也休想成為大明朝內，可以左右大明商品價格的沈家。</p>
“不分家，等著朝廷將我們沈家抄家滅族？”可是，沈彬將話說出來，就已經是打定了主意，任是誰來勸也是沒有用的。</p>
然而沈老夫人既然出麵，就是希望能夠改變兒子打的主意。</p>
麵對沈彬的危言聳聽，沈老夫人上前喝斥道:“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們沈家為什麼會被朝廷抄家滅族？你不是說過，安和公主也好，當今陛下也罷，都是仁慈寬厚的人因此當年你才會選擇和朝廷合作，也才有了你參加科舉，出仕為官的機會。”</p>
“不錯，安和公主和陛下的確仁厚，可再仁厚的人，也不代表能容得下有人企圖代替他們掌控大明江山。母親打的什麼主意我一清二楚，可是我也希望母親明白，沈家既然在大明存活，必須要明白大明到底由誰來做主？不把大明放在眼裡的沈家，憑什麼覺得陛下須得把我們放在眼裡？”沈彬希望沈老夫人能夠清楚為什麼他會選擇分家，這是他逼不得已做下的決定。</p>
然而沈老夫人卻聽不進去，堅定背轉身子背對沈彬道:“不管你怎麼說，這件事我不同意。”</p>
沈老夫人是沈彬的母親，母親不同意分家，若是沈彬執意為之，那就要頂著一個不孝的罪名。</p>
然而沈彬既然做下決定，又怎麼會被母親輕易拿捏？</p>
“母親如果不同意，明日我便會上折辭官，也會和公主解除所有的合作。”沈彬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無論如何，他都要沈家分家，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p>
沈彬的話音落下，在座的所有人都坐不住。</p>
沈家三代都是商戶，是賤籍，按照大明律例，那是不能參加科舉，更彆說出仕為官的。</p>
好不容易出了個沈彬，得到大明朝廷的特許，沈彬得以參加科舉，考中舉人，自此得以平步青雲，如今都已經成為知府了。沈彬再繼續往上，有朱至的扶持，還是在泰定帝處留了印象的人，將來未必不能爬上文臣最高的位置。</p>
沈彬是沈家的希望，而且是最大的希望，沒有人希望看到沈彬出任何的問題。</p>
可是，現在沈彬卻放話，如果沈老夫人執意攔著不讓分家，他便去辭官，更要終結和朱至的所有合作。這不等於讓沈家人財兩失嗎？</p>
“你是在威脅我。”沈老夫人怒不可遏，如何也沒有想到，親生的兒子既然當著外人的麵威脅她。</p>
“母親很清楚，我一向說到做到。如果母親執意不願意分家，那大家就莫要站在如今這個危險的懸崖邊上。說來這都是我領著大家走到這個位置的，既然大家做不到嚴於律己，不如將這一切榮華富貴還回去，也好過被抄家滅族。”沈彬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也明白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他說得出也做得到。</p>
沈老夫人瞪圓了眼睛，哪裡能想到，兒子竟然會如此不留情麵的狠狠落她的臉。</p>
“你這是忤逆。”想要挽回顏麵的沈老夫人指向沈彬，何嘗不是想用孝道壓製沈彬。</p>
然而沈老夫人這話音剛落下，一旁已經有人急急忙忙的衝出來，一把抓住沈老夫人的手道:“嫂嫂切莫說出這樣的話。”</p>
忤逆不孝，可是斷人前程的罪名，沈老夫人可莫要在一時情急之下說出讓自己追悔莫及的話。要知道沈彬可是他們沈家最有出息的人。</p>
如果沈彬的前途，因為沈老夫人的一句話而毀於一旦，沈家上下無一不會為此追悔莫及，故而，才會急急忙忙的有人出來阻止沈老夫人。</p>
“可是你看看他，看看他方才的語氣，他是不是覺得，他當著這個官就拿捏住了我們沈家。”可是沈老夫人明擺著聽不進去勸，此時此刻指著沈彬，無一不在控訴沈彬。</p>
“母親放心，我會讓人上折參我忤逆不孝，一如母親所願的。”然而沈彬完全沒有因為沈老夫人的一句話而打算改主意，反倒是覺得沈老夫人扣給他的這頂罪名正好用來一用。</p>
“老三，切不可意氣用事。”一聽沈彬的話那是寸步不讓，可把沈家的人們急壞了，連忙出聲阻止，希望能勸下沈彬。</p>
沈彬堅定的道:“要麼分家，要麼我辭官。”</p>
活到這個年紀的沈彬，太清楚母親的伎倆了，但他絕對不能把自己置身於風口浪尖中，身後不定時極有可能冒出自家人給自己捅刀子。</p>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放任不管的做法絕不可取。</p>
沈老夫人當然氣的不行，指著兒子就要破口大罵，還好身邊的人速度更快的將沈老夫人拉住，“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你們快扶老夫人回去休息。彆再讓老婦人出來了，這分家不分家的事，我們商量著就好。”</p>
沈六爺怎麼說也是沈老夫人的小叔子，他開了這個口，就是要把沈老夫人趕出去，而且不許她再進來。</p>
可歎沈老夫人還有好些話想說，沒想到卻被人這麼趕了出去，那是急得直瞪眼。</p>
然而沈老夫人方才出麵說的一些話，雖然好些人認同，但麵對一個想要毀了他們沈家最有出息的人，誰能默許呢？</p>
沈六爺反正是絕對不會同意，所以才會在第一時間出言阻止。</p>
等把沈老夫人弄出去了，沈六爺回頭和沈彬對視。</p>
沈彬朝沈六爺作一揖，感謝沈六爺的出手相救，不過他們也明白了，究竟沈常目中無人都是誰教的。</p>
“這個家果真非分不可嗎？”沈六爺的確不怎麼想要分家，可是看這情況不分怕是不行了，還是不死心的問上沈彬一句。</p>
“分了家，生意都分出去了，從此以後沈家再不是一家獨大，這對朝廷，對我們自己，都是一件好事。”沈彬既然執掌了沈家，就得處處為沈家謀劃，怎麼樣做才能對沈家更有利，他不是第一天考慮。</p>
可是今天的事給沈彬狠狠的敲了一記警鐘，讓沈彬知道，縱然他有心帶著沈家壯大，然而家裡出了拖後腿的人，若是在一味的朝前走，而不考慮收拾身後的殘局，隻會把他們沈家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p>
真要是這樣，他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父親？又怎麼對得起沈家的列祖列宗們？</p>
思量再三，沈彬終於做下決定。分家，不管有多少人反對，這個家都必須得分。</p>
沈六爺長長的一歎，“也對，家大業大，人也多了，人一多口就砸，什麼話都敢往外說。咱們沈家再富也隻是商人而已，難不成以為朝廷要是下了狠手，要致我們沈家於死地我們還能造反？就算造反就能成功？”</p>
這話說的是實話，誰讓如今的大明朝已經平定了天下，邊境未寧也隻是邊境而已，要想從背後捅大明刀子，比登天還難。</p>
所以，敢狂妄無比的說出大明朝靠著沈家的人，真真是要把沈家往火坑裡推啊。</p>
“那就分吧。正好趁著大家夥都在，把家分清楚了，以後各忙各的，各管各的。”沈六爺這麼一拍板，那事情就定下了。旁邊有人提醒道:“老夫人不同意。”</p>
“她不同意又怎麼，現在是我要分家，我管她同不同意，這個家必須得分。”沈六爺回頭大聲的嗬斥，更是將事情全都攬到自己的身上。</p>
沈彬豈不明白，沈六爺是幫他扛事兒呢。再與沈六爺作一揖。</p>
沈六爺道:“道外的話就不必了，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p>
就這氣度啊，誰瞧著不豎起大拇指讚一聲好。</p>
當天夜裡，朱至就收到消息，沈家分家了。</p>
“咱們這位沈知府果然是一等一的聰明人。”朱至對沈彬的肯定也是出乎萬河的意料之外。</p>
“沈家老夫人連忤逆都說出口了。”萬河提起這一點，也是想讓朱至知道，沈彬接下來的日子並不好過。</p>
“最難的一步都走出來了，彆的有什麼關係？忤不忤逆的那得看怎麼說。這件事我會寫信回去告訴我爹。這樣聰明又願意為大明辦實事的人不用，難道要用那些連輕重都不分的？人敬我們一尺，我們也該敬人一丈。總得讓跟著我們一道走的人知道，他們有沒有用心，我們有數。”這何嘗不是讓一眾人有了定心丸。朱至須得讓他們知道，他們跟著大明，跟著自己，隻要他們做實事，絕不會被人辜負。</p>
萬河不吱聲了，這時候一人急步行來，“公主，陛下和皇後娘娘的信。”</p>
雙手與朱至奉上。朱至算著時間，差不多爹娘也該給自己送信了。立刻上前接過打開，一看其信中的內容時，朱至感慨無比。</p>
先看的是常氏的信，一開始常氏就對朱至一陣控訴，顯然已經發現了，所謂的朱雄英喜歡男人的事實。當娘的人發現這一情況幾乎是崩潰的。</p>
所以，常氏掙紮過後想了無數辦法，都好像無法解決問題。此時，常氏不得不向朱至求救。當然，尤其叮囑朱至千萬千萬不能讓泰定帝知道。</p>
......朱至這時候真想問問親哥，把事情鬨到這種地步，接下來他想過該怎麼收場嗎？</p>
完全能夠體會常氏的崩潰，可是，朱至默默的拆了泰定帝的信後，驚得張大嘴巴，反複的查看才確定，行啊，時隔多年，常氏竟然又懷了。</p>
也是，自打朱允熥出生後，常氏的身體受損，這麼多年以來，泰定帝從來不奢望常氏再給他生個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