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出門那天,張小碗與三兒束發,忍了又忍,鼻子一直都是酸澀的。
她也不知道,這一路走來,走到這步,究竟值不值得。
但看著懷善明亮帶笑的眼睛裡滿是豁達的神采,那些心中的不確定便又塌實了下來。
這是他的成就,他以後的路怕是還會更遠,沒什麼不值得的。
張小碗一早思緒萬千,送了三兒到大門口,總算是思及這是大過年的,那眼淚才沒掉下來。
“你怎地不為我歡喜?”在大門口,無視其父的冷眼,汪懷善低頭,在他娘親的身前與她親昵地笑著道。
見他這般故意,還笑著逗她,張小碗不由笑出了聲,搖了搖頭,又與他道,“切要看好了你小弟,莫讓他闖禍。”
汪懷仁身上還背著他欲要打獵的弓箭,聞此言便笑嘻嘻地道,“娘親請放心,孩兒定會好好聽大哥二哥的話,定不會給你闖禍事。”
汪懷慕一聽,瞪了他一眼,忙安慰他娘親道,“娘親放心,懷慕定會好好看住他,不會讓他闖禍。”
張小碗笑著朝他點頭,伸出手摸他的頭,彎了彎腰也叮嚀他道,“你甚來細心,要幫娘親照顧好大哥與弟弟,大哥在外免不了喝酒,你記得要讓小廝備好解酒湯,莫讓他寒了胃,小弟愛解衣,切看住了他莫冷著了。”
“孩兒知曉。”哪怕就一個早上,她已跟他說過兩遍,汪懷慕還是不厭其煩地認真答道。
“走罷。”張小碗這時一瞥汪永昭,見他臉冷得跟冰塊似的,便知他已不耐煩她的婆媽了,於是趕緊忙揮手道,“快快走。”
說著就替三個兒子身上的披風解開了又重係上,這才在小廝們的推揉下,送走了他們。
他們一走,張小碗眼淚便撲通撲通地掉,怕汪永昭說她,就掩著帕攔著臉,汪永昭見她此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間道,“還不快回屋。”
見他話說得並不重,張小碗忙低臉擦了眼淚,抬頭勉強朝他笑道,“是妾太歡喜了,您就諒我一回罷。”
汪永昭聞言甩袖,看都未看她一眼便往前走,張小碗忙跟在了他身後,見他走得步子大,便在身後輕呼,“您慢些兒,且等等妾。”
見她又這般,汪永昭心裡著惱,但卻頓住了步子等她,等她挽上了他的手臂,這才舉步不快不慢地走了起來。
“也不知路上好不好走。”走了幾步,張小碗便又擔心起了剛上路的兒子們。
這時身後的江小山七婆他們見他們夫妻說話,便停了幾步,遠遠地跟在了身後,張小碗見身後無人了,回身朝他們笑道,“無事了,我跟老爺走走,你們都且忙著自個兒的去。”
眾人一聽,彎腰福身就散開了。
張小碗又回頭與汪永昭道,“您說呢?”
汪永昭看她一眼,見她眼邊還有些發紅,伸出另一手撫了撫她的眼角,道,“就算路險也無防,他們自會應對。”
張小碗聞言點點頭,這廂八婆上前來報,說是有拜年的大人來了,聞言張小碗便朝汪永昭歎道,“還想著與您走走呢,哪想,這人就又來了。”
汪永昭聽著此言,眼睛全柔了,反過身把她抱在懷裡,與她道,“晚膳後便陪你,莫惱。”
“嗯,知了。”張小碗聞言便笑了,給他也理了理披風,才笑著道,“您且去罷,我帶著八婆回後院,要是留膳,您差人來後院告知我一聲。”
“嗯,去罷。”汪懷善鬆開了她,見她帶著婆子走了,這才大步往前院走去。
一路護衛出來,江小山得了訊,也小跑著跟了上來,這時他嘴間還塞著芝麻糖,見到汪永昭便急忙作了個揖,朝汪永昭嘀咕道,“小的隻歇了一會呢。”
汪永昭聞言看他一眼,隻一眼,江小山就縮了縮頭,不敢再多嘴,老實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這年三月,容帝召汪懷善回京。
汪懷善這夜來了他們的臥屋,他跪在了張小碗的身前,雙手扒住張小碗的膝蓋,抬頭看著她說道,“這次一去,怕是要好幾年才能回來看您。”
“哦。”張小碗發怔,她發現甚多事她都不明了,身在雲裡霧裡。
汪懷善偏頭,看了父親一眼,又回過頭朝張小碗說,“陛下要我去接管南海六省的兵力,此行父親允了我三萬精兵。”
“三萬?”張小碗“啊”了一聲,偏頭去看汪永昭,汪家軍多少人,她心裡有數,最多不超過五萬人。
三萬精兵一去,豈不是要去了大半,去南麵時,也隻帶去了兩萬多不是?
“六省不好管。”見她看他,汪永昭淡道。
張小碗聞言回頭看汪懷善,默了一會,才搖頭道,“娘不懂這些事,也想不明白了,隻能讓你父親為你劃算,你隻要好好地回來,多少年娘也不在乎,在家等著你回來就是。”
汪懷善垂眼,笑著點頭,掩去了眼睛裡的紅意。
他走後,張小碗才與汪永昭擔心地問,“皇上就如此信你們?”
給六省兵力,就不怕反?
“嗯,”汪永昭抹去她眼邊的淚,頷首道,“他信善王,善王也信他,如此便讓他們去。”
“是不是早定了,他才回來在家中住上這一段?”張小碗呆了好一會,這才後知後覺。
懷善回來後帶兵加快千重山的大建,過年間代汪永昭與邊州官員的走動,她這才想及把這些事聯在一塊。
是要帶兵走,接管六省,才有這廂動作罷。
汪永昭默然,看她不停地掉淚,他拿帕擦了幾下,輕歎了口氣,說,“莫哭了,你不是常說讓他想飛多高就飛多高,怎地飛得高了卻不喜了?”
張小碗抓著他的衣袍,哽咽著道,“說歸是這般說,要是真幾年才見得著一麵,您要我心裡怎麼想。”
“什麼怎麼想?”聽她如此這般說,汪永昭怒了,恨不能把給出去的兵都收回來,“甚是胡鬨,他去建功立業,你就光想著他回不回家,真是婦人眼淺!”
見張小碗還是掉淚,汪永昭惱了就站起身,卻被張小碗抓住了袍子,走不了路。
見他要走,張小碗一手抓著他的袍子,一手擦著眼淚,勉強擠出聲音道,“您去哪兒,我跟您去。”
說著就站了起來,心下也不真想讓汪永昭著了惱。
他對懷善儘了這份心力,她也不想讓他為她不快。
汪永昭看她兩眼,見她真不哭了,這才帶了她去了前院,讓她坐在隔屋的小室做針線活,他則帶著三兒與心腹大員在書房共商事宜。
汪懷善臨走前,讓張小碗把他的衣裳都打包好,還讓她幫他找可靠的家丁一並帶走。
得了他的話,張小碗狠了狠心,把大仲一家給了他。
為此,汪永昭私下跟她發了好一頓脾氣,張小碗費儘心力天天圍著他打轉,也沒讓汪永昭這次消氣。
汪懷善走那天,張小碗私下跟汪永昭允諾了許多的話,這才讓汪永昭帶她送了大兒出了鎮門。
這次她不舍,卻也是不孤單了,汪杜氏也是三個兒子都隨了汪懷善去,每天到了張小碗麵前便是不由自主地歎氣。
這月隻過了半月,她早間來給張小碗請安,就忍不住小心地問道,“嫂子,南麵可有信來?”
張小碗朝她苦笑,“沒有。”
汪杜氏輕扯了扯手中的帕,頗有些恨惱,“養兒也沒什麼用,走了就不回來,以後在南麵要是娶了媳婦,怕是想都想不起我這個當娘的。”
“這你是白擔心了,圻修他們的性子,娶誰都得你點頭。”張小碗不以為然地道,汪杜氏的三個兒子都孝順至極,老大更是如此,在外得了個西瓜,都要捧回來讓汪杜氏先吃了,他才領著弟弟們嘗上一口。
“隔那麼遠,我又管得到什麼。”三個兒子一走,圍著兒子們打轉了小半輩子的汪杜氏真覺得心裡沒有底,空得可怕。
“到時再說罷。”張小碗見汪杜氏眼巴巴地看著她,她便歎了口氣,道,“到時要是為著圻修他們討親之事,你便也過去罷,說來,有你過去看著,我也放心。”
汪杜氏得了她想要的話,真正歡喜了起來,擰著手中帕子連連點頭道,“您且放心。”
張小碗見她歡喜的臉,笑著搖了搖頭。
說來,汪杜氏還有可去的一天,見見最南麵的樣子,而她,怕是一輩子都得呆在邊漠之地了。
“娘親……”這時,汪懷慕進了堂屋,叫了張小碗一聲。
見汪杜氏在,便拱手恭敬地道,“懷慕見過二嬸娘。”
“懷慕從書房回了?”汪杜氏忙起身去拿茶杯,“可是渴著了?嬸娘給你倒杯茶喝喝。”
“使不得,使不得……”汪懷慕連連搖手。
看著二兒那有些著急的模樣,張小碗便笑了起來,朝他招手,拉了他到身邊挨著她坐著,笑道,“讓二嬸娘倒給你喝罷,回頭你也給嬸娘倒上一杯,那才是自家人,可知曉?”
“孩兒知曉的。”汪懷慕便點了頭,朝拿茶過來的汪杜氏又再一拱手,這才接過了茶杯。
看著他低頭喝茶那溫潤似玉的神態,張小碗笑著輕撫了他的發,抬頭與這時笑意吟吟看著懷慕的汪杜氏相視一笑,這時她心中也不知要為懷慕娶個什麼樣的媳婦才好。
七月張小碗收到了京中木如珠的信,信中木如珠道汪嶽與她甚是思念她,又說及了府中的一些事,事情便又說到了汪懷善的身上,在那信中,她說想請教張小碗,說汪嶽甚是想念父親,而懷善已到了南海立府,這時他們過去,不知妥當與否。
張小碗回了信,信中兩行字:不知,詢爾夫君。
旁的,她就未多寫了。
木如珠在十月才收到了張小碗的信,看罷信,麵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