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栗在頂樓會議室外被單獨隔出來的等候區坐得臀大肌都麻了。
複試一共十五個候選人,自由演講三分鐘,加問答環節的十五分鐘,謝栗是最後一個,足足等了將近四個小時。
雖然在等待區有吃有喝,椅子也挺舒服,但謝栗仍然等得精疲力儘。
他一開始還緊張,到最後整個人都乏了,連稿子都沒力氣溫習了。
中午兩點的時候,倒數第二名的候選者終於從會議室裡出來。
謝栗頓時又緊張起來。
工作人員喊他的名字,陪他一起走進會議室。
會議室的裝潢很奇怪,沒有窗戶,牆壁和天花板都被大塊的黑灰色玻璃覆蓋,仔細看看,連地板也是。
室內開著燈,其它家具都被撤走,隻留下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擺在會議室的正中央。
謝栗走近,才發現鑲嵌在牆壁上的玻璃內壁裡,還有密密麻麻的黑點。
他還聞到了一點塗料味道,這間會議室似乎是最近才裝修過。
工作人員帶著謝栗走過去坐下,幫他戴好耳機,檢查過麥克風,又向他說明了如何操作錄音設備後,就離開了。
會議室內空蕩得幾乎連呼吸都會產生回音。
謝栗清清嗓子,回憶著演講稿的第一句話,伸手按上錄音設備的啟動鍵。
正當他要用力按下去時,室內的照明忽然滅了。
黑暗大約隻持續了千萬億分之一微秒,如同150億年前的那個致密奇點在一個短到近乎不存在的瞬間發生爆炸後膨脹成一個巨大的宇宙——短暫的黑暗過後,在牆壁上,天花板上,還有腳下的地板上,同時亮起了密到近乎成片的彩色光點。
謝栗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他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眼前壯麗迤邐的光圖,是一個巨大的旋渦星係。
巨大的星係不是靜止的,漂浮在他身側的無數星團正緩慢地圍著他自轉。
星係明亮而炙熱的核,一大一小的兩團白光,就在他腳下,徐徐地相互圍繞旋轉。
而他,是一個隻帶著桌子和椅子出遊的奇怪漫遊者,此刻正坐在透明狹小的船艙裡,接受群星的注目。
在群星閃爍間,他幾乎以為自己聽見了船艙內生命循環係統的嗡嗡作響。
謝栗身不由己地站起來,置身宇宙間的錯覺甚至令他產生了微弱的失重幻覺。
他朝著身側一大團散射著紅紫色光芒的塵埃雲走去,直到觸手摸到微微發熱的牆壁——
原來這整間會議室的四壁,被鋪滿了高清屏幕。眼前的星河壯麗璀璨,都是正在播放的視頻畫麵。
謝栗無法說清自己此時此刻的感覺。他再次伸手,摸了摸那發熱屏幕上的瑰麗星雲。
談恪過來的時候,謝栗已經背完了自己的演講稿。工作人員見他進來,站起來給他讓了個位置。
采錄後期還是需要人操作,隻是談恪為了讓謝栗安心,才騙他說沒人聽。其實在會議室旁邊的小隔間裡,就坐了一個工作人員。
他剛坐下,方顯也進來了:“哎我聽說咱們公司買了好幾塊大型高清屏。”
一副看熱鬨的語氣。
“糾正一下,是我以個人名義買的。”談恪頭也不回,接過耳機。
方顯抱著胳膊靠在椅子背上:“哎呀,古有周幽王為博一笑烽火戲諸侯,今有談總為博一笑不惜一擲千金……”
“彆說話。”談恪突然打斷他。
耳機裡正傳來合成的機器人聲。
謝栗在回答倒數第二個問題,有哪些方式或技巧,來保證自己的課題順利進行。
謝栗聽完問題,腦子裡飛快地冒出許多冠冕堂皇的答案。
勤與導師溝通,多讀文章,關心學術領域動態,多與同組交流……
他在心裡組織措辭,不經意間低頭,腳下兩個明亮星係核安靜地糾纏舞蹈,像一對永不分離的默契舞者。
從前星係核被認為是一大團明亮的恒星安靜地聚在一起,直到哈勃太空望遠鏡傳回了照片。
科學家們才意識到,星係核裡並不隻有恒星,也並不安靜。那裡或許存在著一個甚至兩個巨大的黑洞,狂暴的引力將周圍的一切都撕碎吞噬。
而人們在地球上看到的亮光,隻是環繞黑洞的吸積盤——由於氣體塵埃或小型星體受黑洞吸引不斷靠近並相互摩擦,釋放大量能量而產生的圓形光帶。
在此之前關於星係核的其它理論研究,一起被判了死刑。
“實際上,我沒有任何辦法保證自己的研究一定會進行下去。我的意思是,就像暗物質研究,那麼多人有那麼多不同的方向,但真理隻有一個,到頭來隻有一個人會是正確的。但我想這並不意味著剩下的人付出的努力毫無意義。總要有人去證明錯誤的答案,總要有人去做鋪路的磚。”
謝栗按下按鈕,切斷了錄音。
談恪握著耳機,神色看起來異常凝重。
方顯十分好奇耳機裡到底在放什麼,也湊上來聽。
談恪沒理他。
電子合成人聲再次響起,播出最後一個問題:是什麼原因促使你選擇了自己現在的專業。
耳機中的沉默所持續的時間,比談恪預計的還要長。
就在他幾乎以為謝栗要放棄的時候,謝栗開口了。
“我,我大概十三歲的時候,在上初中,去參觀了天文台,聽了一場講座。我記得當時那個老師說,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有著相同的過往,來自同一片天空。古老的恒星在死亡時坍塌,爆炸,將自己的碎片散播向整個星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