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栗看到那條消息,已經是淩晨了。
他和談恪分開後,徑直去了辦公室,看了半夜文獻資料,淩晨三點才看到那條消息。
談恪說,栗栗,你可以考慮一下和我住在一起的事情。
謝栗聽見自己的心臟狂跳,在無人的辦公室裡格外響亮。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中那兩個字上摸了摸。
栗栗,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他。
謝栗的嘴角不自覺翹得很高,哼著歌跑回宿舍,洗漱完躺下,才回複談恪。
【炒栗子要放糖:我可以等這段時間忙完,再告訴你我的決定嗎?】
談恪五點半起床,看見謝栗三點半給他發來一條信息。
他洗漱完上了跑步機,才邊跑邊想,自己的崽還是要養在身邊管教好。三點半還不睡覺,像什麼話?
謝栗和程光全身心地撲在了讀文獻上。
讀博遇到瓶頸太正常,科研遇到瓶頸也太正常。
有時候連導師也未必能在這個瓶頸上幫多少忙。都讀到博士了,很少再有導師手把手地教學生,沈之川其實已經算是相當負責的老師。
博士這條路之所以難走,因為經手的每一個問題,都是領域內尚未破解的難題。在這些問題麵前,導師和學生人人平等。
這種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讀彆人的論文,理解彆人的研究方法,去爬彆人已經架起來的梯子上。
成功的案例失敗的案例,都有可能帶來啟發。
謝栗和程光翻了一個星期的文章,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一個小星團模擬比較項目的論文。那個團隊綜合應用了拉格朗日和歐拉算法,並且對深深困擾謝栗的尺度問題進行了改進。
謝栗覺得這是個很有參考價值的方向,他和程光討論過以後,拿著初步的構想一起去找沈之川。
沈之川不是很看好:“理論上兩個項目確實有相似性。但他們的模擬對象本身遠遠小於你們模擬的仙女座。其次是對比這幾年最新的觀測結果來看,他們對星係團中心區域的氣體輪廓的模擬,還是存在很大的差異。不過,這也算是一個思路。”
程光聽得認真,頻頻點頭,謝栗卻坐在旁邊眼神放空。
沈之川以為小徒弟接二連三遭受打擊心情不好,正要開口安慰,這孩子突然像個遊魂似的站起來,嘴裡嘟囔著“我想到了老師我先走了”,然後就自己出去了。
程光呆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趕緊拿上東西去追謝栗。
謝栗往辦公室走,步子飛快,程光|氣喘籲籲地追上他。
“師兄,我在想,我們一開始的問題是忽略了自由尺度的問題導致初始的反饋機製存在誤差,而這種誤差會在模擬的過程中被不停地放大。”
程光喘著氣跟上他:“對。”
謝栗腳下不停:“那個小星團模擬的項目將自由尺度考慮得很全麵,但反饋機製依然不夠準確,主要是因為他們對時間的把握很模糊。比如黑洞釋放的噴流從哪一個點開始,這種影響會在多大的範圍內影響恒星的形成,他們也沒有找到準確的邊界。就像吃飯,雖然把吃飯納入了整個日程表中,但卻沒有給出準確的節點。人總不能一天到晚都在吃飯,或是一吃就是四五個小時吧?”
程光好像跟上了謝栗的思路:“但是我們怎麼能找到準確的那個……”
謝栗打斷他:“剛才老師強調這個星團規模小,但我才突然想到,其實小有小的好處。”
“我們可以以現有的觀測參數作為起點,從小向大模擬。通過現有的觀測參數來調整我們的模型,建立一個無限逼近精準的小藍圖。然後我們在這個小藍圖的基礎之上,再將邊界逐層放入更大的尺度。”
要想建立老鼠和大象之間的體積比,也並不真的需要從非洲的草原上抓一頭大象來。隻要找人印下大象的四個泥腳印子就足夠了。
這個思路非常獨特,也非常驚豔。
但唯一的問題是,他們的時間很緊張。再錯一次,連程光的畢業論文也許都會跟著被耽誤。
程光消化了一下,感覺好像是個辦法,但又還有些擔心:“那如果和他們的結果不吻合呢?”
謝栗調皮地笑起來,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萬一是他們錯了呢?”
程光一時間不能決定,說要回家自己思考一下。
當天晚上謝栗在辦公室裡設計初步構思,快淩晨六點時,收到程光的信息。
程光給他師弟發信息時,正夾著一根煙蹲在陽台上。
他讀了一整夜的文章。原來類似的思路五年前就有團隊用過,用來模擬宇宙頭六億年的的星係形成。
隻是那個項目的算法結構有問題,結果並不十分成功,也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
但程光看完那文章,非但不覺得氣餒,反而湧起了一種孤注一擲的豪情。
從漂浮於太陽係外的探測器,到據守在地球上的人類,麵對的是同樣未知的前路。
就算這條路有風險,誰能保證換一條路就能走得通?
反正風險都一樣,何不痛痛快快地放手一搏。
朝著禿頂之路一去不複返的程光站在老小區的陽台上,忽地萌生出一種錯覺——他是那個帶著草帽的海賊王路飛,攀著桅杆乘風破浪,正要奔向自己最後的目的地。
他的心裡滿是豪情,忍不住攏起手掌朝天空大喊:“衝啊!!程光衝啊!!!!”
鄰居養的狗汪汪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