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係 五(1 / 2)

談恪一走,就剩下謝栗和談啟生兩個人。

談啟生顯然對謝栗非常感興趣,從他的學業問到衣食住行,又問回到他現在手裡做的東西。

謝栗忐忑著一一回答。

他在談啟生的麵前不敢托大吹牛皮,隻得照實說:“其實現在做的這個我們自己也一點沒把握,隻是蒙著眼睛試。同期彆的實驗室也在做演化,各有各的思路,到底哪一個思路是對的,誰也不知道。”

談啟生不住點頭:“搞科學首先就要有這樣的精神,不要去管對不對有沒有用,要先埋頭做下去。我給你舉個例子,外頭質疑可控核聚變的聲音六十年了,沒有停過,認為這個東西以現在人類的科技水平達不到連續可控的水平,更不要說商用民用。呼聲很大,壓力也很大,每年無數的經費砸進去,托卡馬克造了一個又一個,但是現在的溫度我們隻能到一億,歐美能到兩億,日本最厲害,能到五億。那你說能不能停下來不搞了,把錢省下來?也可以嘛。可代價是長遠的,現在你因為覺得自己跑得慢跑不動贏不了,你就退出比賽,那五十年以後當人家實現了連續可控的時候,當新的競賽來到的時候,那你已經沒有入場資格了。”

談啟生捶著自己胸口猛咳兩聲,繼續說:“你們這一代人出生在和平年代,到現在沒有經曆過大風大浪,被保護的太好,所以很多年輕人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肩膀上的責任。但是當你跨進這一行的時候,你就要知道,你的研究不僅僅和你個人的名譽相關,也和你的國家息息相關。這樣說聽起來好像是很狹隘,科學無國界嘛,一個科學家的成果應當屬於全人類。但是等你以後出去搞交流的時候你就會發現,科學確實沒有國界,但是科學帶來的生產力有國界,生產力帶來的經濟繁榮有國界。”

“所以不要害怕自己的研究走錯走歪,不要過分掛心於個人一時的成敗,放手去做。”談啟生語重心長地鼓勵謝栗,“我們的科學家應該齊心協力向前走,各走各的方向,這麼多人總有一個人他會走到對的那條路上去。也許到最後這個人不是你,但是你有沒有做貢獻?當然有了,你也做出了巨大貢獻。我經常說所謂我的成就,並不是我的發現我的成果。今天得到的任何成就,那不應該屬於某一個人,而是屬於所有在這個領域內深耕的科研者們。這是共同的奮鬥,共同的成就。”

謝栗聽得眼睛發亮,連連點頭。他還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過這些問題。

但談啟生話鋒一轉,抬手指指外麵:“但是你看談恪他就不行。這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教育失敗,我沒有將他培養成一個淡泊名利的人,所以你看,他就來追逐名利了。你和他談朋友,你有沒有看出來這一點?”

謝栗遲疑著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怎麼也想不到談啟生會這樣去評價談恪。他打心眼裡不能接受彆人這樣來說談恪,哪怕是談恪的父親。

於是他搖頭:“伯父,我不同意您的看法,我也不認為談恪是個追逐名利的人。他給我們學校捐了望遠鏡,價值幾千萬,但他自己從來沒有向外界宣揚過這件事情。這僅僅是我知道的,應該還有我不知道的。如果是一個追逐名利的人,我想至少應該辦個隆重的捐贈儀式,通知許多媒體到場吧?”

談啟生一笑:“你還挺護著他。但是他當年自己轉行跑去搞這些,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謝栗十分不讚同:“轉行隻是他的專業改變了。我也認識從物理跳到金融行業的師兄們,他們雖然畢業後沒有留下做研究,但是一樣在用自己的所學努力工作啊。更何況,我覺得談恪從一個領域跳到另一個領域,還能取得這樣的成績,這是非常厲害的。難道您是因為金融業收入更高,所以就看不起這個行業嗎?”

他這會已經完全不怕談啟生了,隻想著怎麼在談啟生麵前維護談恪。

談啟生聽完,表情一冷:“可是既然他有這樣的能力,不是更應該投身科研嗎?”

謝栗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可是如果他就是不喜歡呢?”

談啟生的表情一下變了,仿佛謝栗是在說個笑話,在證明日心說的合理性,在闡釋以太的必然存在。

氣氛忽然就凝固了。

謝栗也察覺到是自己的那句話觸怒了談啟生。但他也不願意主動去打圓場。談啟生對談恪的偏見如此深,評價如此低,謝栗心裡也不舒服。

談恪在他心裡,忽然就變成了一個爹不疼媽不愛的小可憐,比他這個沒爹沒媽的還要慘。

僵持間,會客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謝栗抬頭,是上次給他塗藥的女醫生。他這會才想起來,這個女醫生上一回自我介紹,好像也叫談什麼?

談忻風風火火地進來,朝著謝栗擠眉弄眼,接著就撲到了麵若冰霜的談啟生跟前:“爸,你怎麼來了都不告訴我?還是前台說的我才知道。噢,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吧?”

談啟生立刻哼一聲,對女兒的指控表示憤慨:“不準你去非洲,你還敢給我玩調虎離山,我難道要誇你嗎?你給我好好坐,坐人家茶幾像什麼話?”

肖助理隔著會客室的門縫,賊眉鼠眼地朝謝栗招招手,像地下黨接頭一樣。

談忻把談啟生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手在背後朝謝栗招了招。謝栗趁著談啟生忙著訓女兒,趕緊站起來出去了。

談恪和肖助理都在會客室外站著。

談恪沒去工作,而是從會客室出來後,徑直去了監控機房——把談啟生和謝栗單獨放在一起,怎麼可能能安心去工作?

他通過會客室的攝像頭和采音設備,全程圍觀了談啟生和謝栗的談話。

監控機房的工作人員早躲出去了。整個機房隻有幾台主機嗡嗡的轟鳴和散熱風扇不停轉動發出的聲音。

直到謝栗的那句話讓氣氛陷入僵局,談恪才給妹妹打電話,叫她去救場。

談恪開車送謝栗回學校。

謝栗手裡絞著安全帶,一眼一眼地看談恪的表情。

談恪不是沒有察覺,但卻一言不發。

最後謝栗終於忍不住了:“我就這樣走了,真的沒關係嗎?”

談恪盯著前車:“沒事。等會他罵談忻兩句就完了。”

反正他們兄妹倆從小挨罵都習慣了,但是讓謝栗挨罵,談恪舍不得。

等紅燈的時候,談恪才扭頭去看謝栗:“今天老爺子去學校的事情我不知道,知道的話一定會想辦法攔住他的。”

謝栗搖搖頭:“這個也沒什麼啦,你家裡人早晚也會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