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點 六(1 / 2)

談恪要在坎兒城呆三天。他不回家, 直接從巴黎飛回到帝都,再轉機到葉城, 然後在葉城坐車去坎兒城。

帝都飛葉城要四個小時, 再到坎兒城, 又是四個小時。

到達坎兒城的時候已經九點, 蘭城和帝都早就入夜, 坎兒城的天邊卻還殘留一縷絢麗的晚霞, 橙紅與青紫交織, 像畫家的調色盤被潑翻, 染了半邊天。

坎兒城是夾在戈壁與雪山間的一座軍墾城, 從城裡出去,東西是山,南北是荒灘。沒有旅遊景點, 沒有值得驢友口口相傳的當地特色美食, 唯一能拿出來稍微說一嘴的,大概就是城外戈壁上幾萬架風力發電風車, 如一望無際的鋼鐵森林般日夜不休地轉動。

還有一座觀測站,和挨著觀測站建起來的天文館 —— 可能是這個地州內唯一像樣的天文館。

車停在坎兒城裡最大的一家酒店門口。

酒店門前的停車場空蕩蕩。旋轉門裡的塑料擺花歪到了一邊,也無人在意。

這已經是坎兒城最好的一家了。

肖助理先下車,拿著談恪的證件去大堂辦入住。

酒店的門童就躲在門口的廊柱下玩手機,絲毫沒有要來替客人泊車的打算。

“這兒條件不行,比不上大城市,您隻能湊合著住了。”

司機是葉城人,對小城裡的頹唐司空見慣,

他陪著談恪往裡走,隨口攀談:“經濟不行,旅遊嘛也沒有個名目。前兩年地方上貸款弄了個風電項目,但是維護成本高,上網電價貴就賣不出去,還老壞。現在全是擺設了。”

第二天談忻也到了。他們兄妹一塊從坎兒城出發,前往當年的觀測站舊址。

車從市中心的酒店裡出發。街道兩旁的建築都呈現出一種疲態,仿佛在沙塵中放棄了抵抗,任其侵蝕。

沒有寫字樓,商業街名不副實。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有也多是蹣跚的老人和拖著鼻涕的孩子。

出城時再路過風車叢林時,確實有不少發電機處於靜止狀態。

城外還有稀稀拉拉的村落。但與其說是村落,卻不如說隻是一堆簡陋的土房子蓋在一起組成的聚集區。

這裡風大,雨少,鹽堿地貧瘠。表層薄薄的淺土下全是堅硬的礫石,除了連山羊都不願意吃的駱駝刺,活不下任何有經濟價值的作物。

談恪坐在車裡,一路看過去。這裡就是謝栗的故鄉,是他媽媽的埋身地。

與幾年前他第一次來時,彆無二致。

他對著如千萬條手臂般聳立的發電風車,生出油然的敬佩來,為謝栗能走出這裡,為他母親願意留來到這裡。

還有談啟生。

雖然談啟生對家庭毫無貢獻,在談恪心裡完完全全是個隱形人。但誰也不能否認他把自己半輩子的光陰甚至是健康都貢獻在了戈壁地下核試驗室,並且的的確確做出了貢獻。

這種認知上的矛盾把談恪撕成了兩半。

一半是他身為兒子對科學家父親理所應當的崇敬和驕傲,另一半卻是他身為兒子對父親長期缺位家庭生活還總試圖強硬乾涉的怨恨。

如果他能果斷地愛或是恨,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了罷。

離開有風車森林的區域後,土黃的天地間,四野都沒有分彆了。隻有一條筆直的路讓人不至於失去方向感。

車就這樣跑了兩個小時,終於進入山路。

一側是嶙峋的石壁,另一側是比車還高的防護欄。

“這裡的路去年才修起來,你們要是去年這會來,上都上不來。” 司機嘴巴閒得難受,忍不住找話說,“那年地震的時候這個地方從上麵掉石頭,底下的路砸得一塌糊塗。本來這塊也沒什麼人來,以前上頭隻有兩個觀測站。”

這司機是肖助理找的當地人,什麼都好,就是廢話有些多。肖助理沒有透露身份和目的,他還以為談恪一行人是來出差的。

觀測站在山頂,但車隻能開到半山腰,剩下一截路要靠人自己走上去。

肖助理叫司機留在車裡,拿著鐵鍁和談恪談忻一塊往上走。

這幾天趕上秋老虎,又是中午最熱的時候,日頭毒辣辣地曬著,烤得人幾乎像蒸籠裡的包子。

地震後山就荒了,觀測站搬走後寥寥的幾棵樹都死了。

三個人走到山頂時,都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觀測站的舊址仍在,一高一低兩棟樓,早已人去樓空。牆上還有爬藤般的裂紋,記錄著那場地震。

附近的空地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深坑,那都是拆走設備後沒有回填留下的。

地震後不久新站建成後,這邊就連人帶設備陸續撤走了。

葉春熙的骨灰就埋在樓前。

當年談啟生得到他母親的死訊後起先是瞞著談恪。

談恪接到他小姑的消息後立刻回國,這才沒錯過他母親的遺體告彆。

父子兩大吵一架。

接著遺體在坎兒城被火化後,談啟生又因為工作的需要得走人,他來不及交代下葬的事宜,隻能托給子女。

結果談恪自作主張,就把母親的骨灰安葬在了觀測站舊址的樓前。

談啟生得知後暴跳如雷,差點要連夜回來揍談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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