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遊為什麼知道他的婚約,又為什麼不願意他稱呼“謝子遊”為“娘子”?
他手中靈藥為何這般效果顯著,連瀕死之人也能一夜間恢複如初?
而且少年清晰地記得這藥的味道,清爽甜蜜,散發著淡淡果香——當年跌下懸崖,遊遊便是用這藥救了他的性命。
關珩蹲在地上,雙臂抱懷,背靠堅實微涼的岩壁,越想越覺得腦海中亂成一團麻。
他明明知道了了不得的真相,疑惑卻不減反增,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
遊遊為什麼要隱匿身份?
他又為什麼要留在我身邊兩年?
難道說……他早就喜歡我???
……
中央學院,高牆之上無色禁製悄悄融化,半空中浮現半人高的小洞。
白衣長裙的謝子遊弓著身,小心翼翼從洞中鑽出。
他一手撈起青絲,靈動的碧藍色眼眸四下掃視,見周邊無人,遂抬手攀住自家小院的高牆,掌下用力,縱身一躍。
秀雅輕靈的身姿為清風裹挾,緩緩落地,薄紗綺羅裙飄蕩,露出一抹肌膚瑩白的腳踝。
外院中,侍女平穩的呼吸聲並未變化,小院一片寧靜,隻有湖中遊魚搖尾,掀起圈圈水紋。
謝子遊暗暗點頭。
還好,幽琴她們沒醒,自己沒露餡。
月光穿過樹梢,灑下一片清輝,群星閃爍,望著下方中央學院的仙女躡手躡腳,賊一般在屋簷下的黑影中飛竄,美目左顧右盼,最終溜進屋中,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一頭撲在柔軟的床榻上,將腦袋埋入鬆軟的枕頭,嗅到鼻端淡雅熏香,謝子遊這才鬆了口氣。
這一天實在太累了。
發生的事比之前兩年加起來都要多。
係統停在床頭淡藍色絲質帷幔上,欲言又止:“遊遊……”
“先彆說話。”
謝子遊拉起被子捂住腦袋,瘦削的身軀縮成一團,嗓音中帶著濃濃鼻音,十分疲遝。
“我實在太困了,咱們先睡覺,有事明天再說。”
係統望著床上鼓囊囊的一團,無奈地歎口氣,體貼地閉上嘴。
它能理解。
宿主今天的情緒起伏實在過於劇烈,難怪會累得慌。
算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先讓遊遊好好休息吧。
係統011打了個哈欠,收攏蜂翅,在帷幔上俯下身。
蜜蜂飛舞的細微嗡鳴聲悄然隱沒,靜謐的小院再度歸於寧靜,夜風低回,帷幔尾端輕輕飄蕩。
前院隱隱傳來“撲通”的水聲,似有遊魚搖尾躍起,複又投入水中。
許久之後——
“撲!”
被子突然被大力掀開,猛地落在一邊。
一片黑暗中,謝子遊猝然坐起,黑夜朦朧了他精致的五官,隻一雙明眸中微光閃爍。
該死的!
“係統係統,”謝子遊咬牙切齒,嗓音微啞道,“你說關珩今天到底睡著還是醒著?”
“……不是有事明天再說嗎?”
“……可是想不明白,我睡不著!”
“我幫你播一首搖籃曲?”
“……”
謝子遊絕望地捂住腦袋,柔順黑發順著指縫滑落,散在白色柔軟床榻上:“啊啊啊混蛋!”
衝動一時爽,事後淚兩行——他這身薛定諤的馬甲究竟還在不在身上披著?
混蛋關珩!
就會給他出難題!
……
山上山下,院內院外,濃雲散儘後的月光璀璨如練,盈庭滿池。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距輾轉反側的謝子遊不遠,另一處蒼翠彆院中亦是燈火通明,徹夜未熄。
臉色陰沉的青年站在窗口,微微仰頭,遙望不遠處直插雲霄的孤峰,眉目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煩躁厭惡之色。
他手指捏緊,一個淺色藥包被捏得變形,隱隱散發出甜膩詭異的香氣。
他身後的少年目光瑟瑟,小心翼翼道:“琮哥,這藥是出門前母親讓我拿著防身的,你要是嫌毒性不強,我還有彆的——”
“不用了!”
武琮嗓音煩躁,藥包被他不耐甩出,狠狠砸在武正英身後牆壁上,少年忙後退幾步,小心接住。
他小心地抬頭瞥了眼武琮,喉結滾動幾下,終於還是忍不住:“那個,琮哥,今天入院選拔我得了頭名……”
沒了關珩這種打破平衡的家夥,考核最終得以正常進行。
武正英雖然拿的不是主角模板,但身為修行世家的公子,虐其他人還是很拿手的。
這好歹讓少年重拾點信心。
他微揚著頭,用滿含期待的眼神望著武琮,渴望得到一絲半點的表揚。
但武琮連一點餘光都沒給他。
青年麵沉如水,用陰翳的眼神瞪著遠處孤峰,腦內全是師妹揮掌時俏眸怒瞪的麵孔。
湛藍色玄力帶著冰勁特有的寒氣,迎麵撲來,涼意順著肩頭蔓延,一路寒至心底。
師妹什麼時候這般關心過彆人?
他武琮,用身為情敵……啊呸,身為追求者的直覺發誓,師妹跟那小子之間絕對有貓膩!
武琮牙關緊咬,越想越忿忿不平。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麼不是招手即來?
他平生第一次對一個女子動心,放下身段小心討好,家族勢力齊出——最後竟然比不過一個山野小子?
這還有天理嗎?
不行,這樣不行,師妹一定是受了那小崽子蒙騙,我得讓她清醒點……
窗前,俊朗青年的神色漸漸轉為深思,眉頭緊皺,望著長夜靜靜出神。
清風掠過,燭火搖曳,窗台下傳來陣陣蟲鳴,喑啞幽遠,仿若哀泣。
而青年身後,久未得到回應,武正英熱切的目光一點一點暗下去。
少年耷拉下腦袋,心裡委屈得厲害。
明明已經儘力做到最好了,他最崇拜的族兄為什麼依舊不肯看他一眼?
……
燭光明滅,蠟淚緩緩淌落。
最後一抹火苗淹沒在融化的白蠟中時,漫漫長夜終於過去,明月黯淡,星子隱匿,遙遠天際浮現一抹豔麗絢爛的火紅。
想了一整晚,依舊沒得出結論的謝子遊盤坐在床上,發絲淩亂,眼圈微烏,支著下巴懨懨地望向窗外。
他費力眨巴著乾澀的眼皮,渾身疲遝至極,心想去他媽的。
不就是個馬甲嗎?
愛掉不掉,小爺不伺候!
少年賭氣地一把拽下帷幔,翻身躺下,拉起被子一直蓋到頭頂。
睡覺睡覺。
天都亮了,他還沒來得及睡呢。
可謝子遊剛躺下不久,紅衫木門外傳來響亮的“咚咚”聲,幽琴敲著門,嗓音清亮地喚道:“小姐?”
“小姐起了嗎?學院派了人來,說是院長大人有要事,要小姐去趟書閣。”
“啊啊啊啊!”
謝子遊一把拽緊被子,死死捂住腦袋,鑽在牆角打了個滾。
不起,我要睡覺!
係統望著床榻邊緣蜷縮成一團、不時蠕動的錦被,哭笑不得:“遊遊?”
“王八念經不聽不聽!”
與此同時,思過崖畔,千年寒洞中,同樣徹夜未眠的關珩深吸口氣,嘴角悄悄勾起一抹微笑。
他思考了一整晚,總算有所收獲。
關珩發現自己一直忽視了一點,謝子遊並不單單是中央學院資質非凡的小仙女,他還是謝家家主的“女兒”,謝家迅速崛起的關鍵。
謝家的發展曆程跟關家太像了。
關家依靠一紙婚約,短短幾年內便成了洛縣周邊數一數二的龐大家族,謝子遊在謝家發揮的作用,跟他關珩與關家的關係何其相似?
這般想著,關珩突然忍不住心疼起來。
他不知道外界謠傳時,是哪一步出了差錯,搞錯了遊遊的性彆。
又或者謝家家主一開始打的便是這個主意,畢竟一個資質非凡的男子和一個潛力巨大的女子在印象上給外界帶來的感受會完全不同。
前者令人忌憚,後者更易被拉攏。
耳邊冷風呼嘯,刺眼卻微寒的晨曦透過石壁上的小洞,在地麵投下斑駁光影。
少年扶著石牆,指腹在粗糙石壁上劃過,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溫柔的黑眸中滿溢出疼惜和不忍。
他知道,做一個家族的支柱,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情。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注視著,期盼著“她”快速強大,為家族帶來無上榮光——可是有誰考慮過遊遊內心真正的想法?
“她”喜歡這樣隱藏性彆,隱藏身份嗎?
“她”是否也曾感到不堪重負,在無月的夜晚偷偷抹淚?是否也曾厭惡修行,在某一個瞬間強烈地想要放棄?
“遊遊啊……”關珩無聲呢喃,目光輕飄飄放遠,“原來我們是一樣的。”
一樣被家族束縛,一樣被責任推動著前進。
但因為身後是摯愛的親人,所以心甘情願,咬緊牙關,將一切苦難背負肩頭,踏上一條滿是荊棘的路。
“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來到我身邊,救我性命吧?”
望不見儘頭的路上,突然亮起一道明鏡,鏡中光影闌珊,明晃晃映出兩個如此相似、如此可悲的靈魂。
所以忍不住想靠近,想看看另一人的最終結局——但關珩的結局依舊令人絕望,失去價值後,自己被親人背叛,被家族拋棄,一路逃至洛嶺,又被未婚妻的侍女追殺,幾乎喪命。
想起父親與族人,關珩眼瞳頓縮,心口湧起一陣鈍痛,尚未痊愈的傷口猝然撕裂,灑出一片鮮血淋漓。
他猛然闔眼,雙手倏地攥緊,指尖狠狠掐進掌心。
自己這個未婚夫,恐怕也是謝家一早準備好的擋箭牌。
一麵用“救命之恩”的婚約堵其他世家的嘴,一麵用“拖”字訣,不讓謝子遊當真嫁入關家,用模棱兩可的態度給其他天才希望,借他們的助力大力發展家族。
遊遊那麼聰明,不會想不通這些。
但他還是登門退婚了。
他大概是想用最激烈,最撕破臉麵的方式,告訴天下,謝家與關家無關。
這樣一來,失去扶持的關家也許會落魄,也許會衰敗,但至少不會成為京城各大世家互相競爭、發泄怒火的犧牲品。
……可惜,遊遊遇到了自己這個滾刀肉,退婚不成,反將消息鬨大,搞得人儘皆知。
遊遊沒辦法,隻能假意將“關珩”擊傷,隨後立即用另一種形象趕來,救他的性命。
沒錯,一定是這樣。
“遊遊啊遊遊……”
關珩嘴角浮現一抹苦笑。
“我真傻,竟然直到今天,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但沒關係。
少年目光逐漸柔和。
他抬起手,虛虛握住小洞中透來的光束,淡金色晨曦灑滿掌心,將細密的掌紋染成絢麗的金色。
遊遊,世人皆戀慕你絕色傾城的容顏,覬覦你通體靈透、逸群絕倫的修行天賦,認為你是冰肌玉骨的謝家仙女。
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那個饞嘴、心軟又嘴硬,會把修煉手冊甩在我臉上,生氣時眼睛濕漉漉的遊遊。
“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我隻知道你是遊遊,是我認定了的人。”
關珩眸色微暗,十指緩緩收攏,將一抹陽光攥進手心。
“遊遊,我會變強,會做你說的大陸第一強者。”
但不是為了什麼打臉。
“如果有一天,你的身份曝光,世人皆罵你恨你,不要擔心。”
我一定會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
寂靜山洞中,俊朗的少年暗暗出神,目光虔誠而篤定。
……
寒風呼嘯,孤峰深處,山洞中塵埃無聲回旋。
大片沙土從深邃的岩洞儘頭冒出,泉水般咕咕流淌。
風聲漸靜。
在被洞中山岩阻擋,關珩視線望不到的地方,流沙悄無聲息地向外散開,從中央緩緩浮出一個老者。
老者屈膝弓背,姿態佝僂,額角眉梢布滿細密的皺紋,花白斑駁的頭發遮住大半臉頰,白發略長,隨著老人偏首晃腦,發尾在肩頭來回掃蕩。
他淺灰色眼眸幽深晦暗,死死盯在陷入神思的關珩身上,口中喃喃自語:“真的是混沌……”
“好,好啊,真是個好孩子,不枉我又等上五年!”
老者咂舌片刻,眼神漸漸發亮
因驚喜而起伏的音調終於驚動了關珩,少年眉梢一抖,猝然轉身,警惕道:“誰?”
老者步履蹣跚,緩緩從岩洞後走出。
“彆怕,孩子,彆怕。”
他走到晨曦下,淡金色陽光映亮他的麵容,一雙灰眸卻愈發凝沉,幽幽如深海。
關珩凝望著突然出現的老人,眉頭緊擰。
不知為何,他從對麵那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強烈的違和感。
尤其當老者撩開白發,露出一張明明十分年輕英俊、卻遍布皺紋的麵龐,以及一雙似乎飲過血的、豔色的唇。
“哈哈……”
老者咧開嘴,慢慢地低笑,笑聲從一開始幾不可聞,到後來漸漸拔高,尖銳的笑聲在石壁間來回穿梭震蕩,讓關珩幾乎想捂住耳朵。
“抱歉,孩子。”老人笑著道,“我太高興了,我等這樣……我等你等得太久太久,幾乎快到極限了。”
“你很棒,很優秀,潛力比我任何一個弟子都要高,連謝子遊也比不得你——你簡直是老天送給我的禮物!”
話音剛落,關珩麵前突然晃過一片殘影!
那老者相貌不揚,腳步蹣跚,這一刻卻陡然爆發出幾乎超越眼睛捕捉極限的超快速度,關珩隻覺得眼前一閃,下一秒他手腕突然一涼——
五隻鷹勾般勁瘦、乾枯,卻異常銳利的手指,猝然攥住他的右腕。
關珩渾身一震:“你做什麼!”
他使勁甩著胳膊,試圖將老者的手從腕上剝下去。
但老者乾瘦的指尖死死扣住腕骨,彎起的指甲在晨曦下泛著寒芒,冰涼如銀勾。
“彆動,孩子,彆動。”
老者欺身上前,渾濁的眼眸中漾開銀灰色的水波,鮮豔的嘴唇蠕動:“讓我看看,讓我看清你——”
一縷灰氣悄無聲息從老者指尖躥出,避開關珩的視線,蚯蚓般蠕動幾下,順著兩人肌膚相貼處盤旋幾圈,悄然隱入關珩皮下。
一切隻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老者手掌指腹粗糙的觸感令關珩極為不適,遮掩了灰氣入體的感覺。
那灰氣也靈動,宛如活物,鑽入皮下後立即隱匿於血管中,與周邊一切融為一體,隨著汩汩流淌的鮮血彙向心臟。
關珩眉頭緊皺,剛想說什麼,老者卻突然後退半步,鬆了手。
他笑得開懷,眸中光芒更甚,眉眼彎起,露出幾分詭異的慈愛。
“沒錯,果然沒錯,果然是好孩子啊。”
“孩子,我問你——你可願拜我為師,做我的關門弟子?”
關珩:“……”
這人確定是在找關門弟子?
他怎麼覺得,這老家夥看他的表情這麼像在看一盤下酒菜?
少年臉上細微的抗拒落入老者眼中,老人微微一笑,右手握拳擋在嘴前,輕咳一聲。
“怎麼,不願意?”
“孩子,你大概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是這中央學院的院長,你喜歡的謝家的丫頭,你討厭的武家的小子,見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師尊——喂,你那是什麼表情,我看上去不像嗎?”
關珩神色狐疑,慢慢搖頭:“不像。”
“……好吧,為師現在的扮相的確不太好看,”老人乾笑幾聲,有些尷尬地搓搓手,“這不是閉關太久,剛出來,沒來得及打理麼。”
“總之你若是拜我為師,你就是全學院的小師弟了!”
關珩抿起嘴,十分不讚同地望著老者:“我為什麼要給彆人當弟弟?”
“……”老者被他噎了一口,無奈道,“是師弟,不是弟弟……對了,謝家的丫頭,你喜歡她,對嗎?”
聽見“謝家”二字,關珩眼睫微顫,眼神倏地暗沉。
背在身後的手驟然捏緊,無形氣旋在掌心悄然浮現,暗流翻湧。
他喜歡誰,這個人怎麼會知道?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遊遊的秘密,他全都知道了嗎?
“彆用那種眼神看為師,”老者捋著胡須,淡淡笑道,“為師是來幫你的,謝家的丫頭,心氣可高的很。”
“你想跟她在一起,不擁有一個與她相配的身份,談何容易?”
晨風微涼,幽靜山洞中回聲悠悠。
老者花白的發被風輕輕吹拂,渾濁灰眸中浮光閃爍,嗓音低沉,尾音帶著蠱惑的上揚調,一字一字,撞進關珩心間。
“想光明正大站在她身邊,你憑什麼?”
“憑你現在這幅灰頭土臉的模樣嗎?”
老者邁著遲緩的步伐,繞著關珩慢慢打轉,笑容越發陰涼,語氣卻愈發溫柔和緩,仿佛真情款款的低語。
“要知道,好馬是從來不吃回頭草的。”
“你唯一的機會,就是現在。拜我為師,你就是那丫頭的小師弟,你們可以一起修行,一起曆練,你們同吃同住,肝膽相照,你要讓她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你!”
“你還想變強——為師能幫你變強,變得比任何人都強,無論武家的小子還是謝家的丫頭,都隻能在你身後仰望你。”
“孩子啊,”老者低低地笑著,“為師是整片大陸最強的人,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做你的師父了。”
“做我的弟子,為師帶你踏上一條……登天之路。”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