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如今氣度越發不凡,一舉一動都格外貞靜端莊,隻原先略略豐腴的身子有些消瘦。
“今日陪母親來給老太太請安,正好和姊妹們說說話。”
她攜了黛玉的手,往那滴翠亭裡去,回頭吩咐鶯兒:“把那宮扇拿來給姑娘們挑揀。”
鶯兒應一聲,托了一個長漆盒出來。
那裡頭放著四柄紈扇,各有不同的針線花樣,扇柄是青色的涼玉,摸著便覺心靜。
黛玉拿了那仕女簪花的一把,輕輕打著扇,“這一向可好,在家裡都做些什麼?”
寶釵笑道:“總是悶著,不如你們這裡熱鬨自在。”
“那便還是回來,照舊住在蘅蕪苑裡頭。”探春扇著風,“我們冬日還開了詩社,往後輪流起社呢。”
寶釵低眉淺笑,問道:“作的詩都有哪些,我定要好生拜讀一番。”
“寶玉抄在一處,姐妹們各得了一冊。”迎春命司棋去把自己那冊拿來,羞澀道:“你帶回去再瞧吧,我寫的不好,你現在看了,怪難為情的。”
寶釵謝過了她,望著池裡漂著的風絮,沉吟片刻,笑道:“姊妹們都作了,我不好躲懶。如今沒有雪,便作首詠絮詞酬和。”
“且作來聽聽。”
寶釵臨窗而站,沐著溫煦的春風,曼吟出一闕《臨江仙》。
“豈必委芳塵……”探春品味一遍,笑道:“果然好女兒的氣節。”
黛玉道:“妙在最後兩句。”
“這兩句卻是早就得了的。”寶釵兩頰輕紅,“那時正是殘秋,我見滿樹梧葉蕭蕭,雖落入塵土,卻又有幾片被吹著飛入雲中,一時心有所感。”
“‘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迎春怔怔出會神,又低頭一笑,“果然好誌向。”
這樣的誌向,也不是誰都能有的。
前頭有丫鬟來請,姑娘們一齊往老太太上房去。
薛姨媽去瞧過了王夫人,回來時臉色如常,瞧不出說了什麼。鳳姐也不探究,正愁缺個牌搭子,忙拉她坐下。
邢夫人心疼銀子,卻不敢吃老太太的牌,薛姨媽和鳳姐都是個中老手,一齊不著痕跡地喂牌,讓老太太贏個盆滿缽滿。
賈母樂意受她們奉承,高興過了卻又各賞些東西,又問鴛鴦:“姑娘們在哪裡?叫來給姨媽請安。”
一時姑娘們都來了,薛姨媽一一看去,果然還是林丫頭最出挑。
從前姐姐還嫌她福薄,又是喪母長女,如今林如海成了太師,寶玉還高攀了她。
人生的際遇實在無常。薛姨媽心底歎一聲,又去瞧自己女兒。
寶丫頭的前程又將如何?
老太太留著母女兩人吃過晚飯,又道:“蘅蕪苑時時打掃,今日不若住一晚再去。”
寶釵有心和黛玉敘話,便去看母親。
“老太太留人,誰敢不聽呢?”薛姨媽笑著應了,又朝鳳姐道:“隻勞鳳丫頭安排。”
“這個簡單。”
鳳姐當即吩咐平兒去取帳子被褥等一應用具,不多時那頭就妥當了。
晚上黛玉去蘅蕪苑說話,臨出門卻帶了寶釵一道往瀟湘館去。
紫鵑早安排好了床鋪,見了兩人進門,便問:“姑娘們是現在安置,還是再坐一會?”
黛玉去看寶釵,寶釵道:“明日還要早起回家,咱們床上說話。”
丫鬟們送上熱水,兩人洗漱了,和衣躺在榻上。
雪雁留了一盞夜燈,放下重重簾幕退出屋子,在外間和守夜的紫鵑小聲說話。
黛玉借著朦朧的燭光瞧寶釵的輪廓,“此番過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兩人枕頭挨在一處,黛玉聲音輕柔、吐氣如蘭,聽的寶釵歎一聲,伸手攬了她腰肢。
“我要進宮去了。”
寶釵嗅著她發上草木清芬,笑道:“往後不知如何,若是不和你道彆,依著林丫頭的氣性,怕是一輩子也不肯理我了。”
黛玉受她打趣,在寶釵肩上蹭蹭,“都打點好了?”
寶釵點頭,“宮裡有貴妃娘娘安排,我隻出個人罷了。”
“隻你自己去,鶯兒、文杏,一個都不帶?”
“我是什麼身份,還想著帶人去宮裡伺候不成?”寶釵一捏她臉頰,“若是前程好,總還能再挑人伺候,那地界還能找不到?”
若是不好,自然就去伺候彆人了。
黛玉聽出那未儘之意,閉著眼睛不說話。
“林大人的事,我還不曾跟你道喜。”寶釵推推她,“如今可是太師家的千金了,除了宗室勳爵家的小姐,便屬你最有派頭。”
黛玉嗔她一眼,問起丫頭們的安排。
“鶯兒兩個都是家生子,先放到母親房裡待兩年,等大了尋人配了便是。”
黛玉問:“那香菱……”
“她?”
寶釵不料她問起香菱,笑道:“她是我哥哥房裡人,自然還是回他那裡去。說來,我哥哥如今也在議親,到時新嫂子進門,便看她如何安排。”
香菱性情才貌都合黛玉眼緣,知道她也是姑蘇來的,便更添一分親近。
聽寶釵如此說,不由有些擔憂:“那新嫂嫂不知品性,若是不能容她,卻要如何?”
“這……”
依著寶釵的想法,為人妾室的,又是賣身買來的,自然是主母如何便如何,打也受著罵也挨著,恭敬伺候左右。
便是往後生了孩子,那也不能和正經嫂嫂生的小侄兒相提並論,如同那趙姨娘和探春、賈環一般。
不過黛玉特意問起,寶釵便道:“她父母家門全然忘了,便是放她出府,又往何處安身?在我家裡,雖媽媽管著她,一概衣食卻是不缺的。”
黛玉垂頭思索片刻,咬唇道:“不若問問香菱的意思,她要是想回家,未必不能幫她尋著。”
寶釵揚眉瞧她,良久才笑道:“你難得張了口,我斷然不能回絕你。隻是我要進那裡去了,也顧不得幫她查訪原籍,你又是姑蘇人,隻能托你了。”
“這個簡單。”黛玉頷首應下,又遲疑道:“香菱若是不想回家,也不能強逼著她。”
“我哥哥那樣人……”寶釵笑一聲,又搖搖頭,“把香菱放出去,也是我一件功德。”
第二日姊妹們依依惜彆,送了寶釵回家。
薛姨媽問:“和林丫頭都說些什麼?”
“閨閣裡的舊情罷了。”寶釵撫一撫鬢發,反問道:“媽媽和姨媽又說了什麼?”
“說起宮裡娘娘。”薛姨媽歎口氣,“她如今被老太太治得死死的,咱們外頭的事全不知道。”
寶釵垂眸,“姨媽是不成了,隻看寶玉往後造化。”
“娘娘急著讓你進去,彆是有什麼……”
薛姨媽揪著手帕子,“這樣急吼吼的,又是國喪時期,這是怎麼個體統?”
太上皇以皇太後禮入殮甄太妃,臣民便要為她縞素守喪,一應宴樂婚嫁全都停了。
“未必一進去就要……”寶釵臉一紅,又道:“我而今還不曾及笄,先混個熟臉也是好的。”
回了家裡,寶釵先命鶯兒去叫香菱來,把黛玉的話說了,問她什麼個意思。
香菱紅了眼眶,怯怯瞧著寶釵。
她如此情態,已表明了心思,寶釵便道:“回去收拾好行裝,過幾日先送你去林姑娘家裡,托林太師為你打聽家人。”
香菱應聲出去了,鶯兒才問:“好端端的,怎麼要放她出去?大爺回來不見她,豈不和太太吵嘴?”
“哥哥哪還記得她這麼個人。”
寶釵在銀盆裡洗了手,讓鶯兒擦了,淡淡道:“莫說不記得,就是放在心尖兒上,大婦要進門了,舊人總要散一散。況且……”
鶯兒問:“況且什麼?”
寶釵回首嫣然一笑,“況且太師要人,他敢不給?若是哥哥問起,就說香菱是太師姑蘇的親戚,父母尋人求到他府上,這才要去的。”
寶釵歸家第二日,就有宮中天使入府傳旨。隻說賢德妃思念表妹,準薛寶釵入宮陪伴。
薛家是早就得了信兒的,一應行囊已打點妥當,寶釵換過衣衫,當即就隨內監入宮。
作者有話要說: 寶釵的《臨江仙》不想貼啦,大家感興趣可以找來看看呀~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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