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常年看人臉色的原因, 顧時的心思格外敏感,藺寒川什麼都沒和他說,但他卻察覺到了幾分異樣。
無論是讓他用奏折練手、學習處理朝政……都是在培養他的能力, 以便能夠順利放手。
藺寒川一聲有些語塞,看著趴在自己膝蓋上的半大少年, 心裡軟成了一團。
可從今天開始, 顧時已經是皇帝了,藺寒川硬起心腸,說道:“身為皇帝,最忌大權旁落,隻要我在一日, 你的大臣就不可能完全忠心……”
“沒有人會有絕對的忠誠。”顧時卻打斷了藺寒川的話, “他們心裡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小心思,我也不強求他們如何忠心耿耿,隻要能為我做事就好。”
這倒是有些皇帝的樣子了。藺寒川啞然,他沒忍住摸了摸顧時的頭發,長而順滑的頭發從掌心劃過, 帶著淡淡的涼意。
以前藺寒川總是有些放心不下,擔心顧時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無法壓住朝中那些老狐狸, 現在看來, 顧時的成長速度驚人。
“你就不怕我會奪權嗎?”藺寒川輕聲問道。
顧時抬起頭, 自下而上的仰視著藺寒川,目不轉睛的看了好一會兒, 他突然笑了:“我求之不得。”
不知道怎麼的,顧時明明是蹲在自己腳邊,乖順得像一隻小貓,他模樣還帶著少年特有的青澀, 可能藺寒川總覺得,有種被大型食肉動物頂上的錯覺。
顧時沒說謊,他確實求之不得。
彆的人或許會更在意權勢地位,可在顧時看來,他是當皇帝也好,當攝政王的小公子也罷,那些錢財已經足夠了,甚至隻要讓他不至於餓死,他對那些外在的金銀財寶也沒什麼太大的貪欲。
反而是他的內心,像是有一個黑黝黝的空洞,涼颼颼的透著風,無論裝進去什麼都無法填滿這個空洞。
直到藺寒川突然出現,他的溫柔像是一張目不透風的蛛網,在這個黑洞上綿軟的鋪了一層蛛絲,從那以後,所有的情緒都有了實實在在的落點。
顧時一無所有過,所以他格外的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若是藺寒川對權利地位有所留戀,他反而會更安心,可顧時卻知道,這人根本不在意那些東西,他唯一算得上在意的,唯有大綏的國泰民安,最多再加上一個自己。
要是能把他鎖在自己身邊就好了……顧時心裡歎息一聲,他最怕的事情就是,當了皇帝以後會與藺寒川逐漸疏遠,就像如今的太上皇趙淵一樣。
“這話怎麼能隨便亂說。”藺寒川將顧時從地上提溜起來,不輕不重的拍了他一下,嚴肅的訓斥和,“若是傳出去怎麼辦。”
拍完後,藺寒川才感覺到手心的柔軟,他話語一頓,僵硬的起身:“隔牆有耳,皇宮也並非密不透風的鐵桶,你日後要謹言慎行。”
粗暴的教訓了一頓不聽話的孩子,藺寒川顧不得去看對方的反應,就大步離開了。
走到宮殿門口的時候,藺寒川腳步漸緩,他最後還是沒有克製住,回頭看了一眼,一身雪白中衣的顧時站在原地,黑發如瀑,看不清表情。
藺寒川指尖微微一動,好像還保留著是柔軟的觸覺,他心裡暗罵一聲,大步流星的離開。
顧時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泛著紅,他以前經常和各種人打架,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打屁股……不痛,就是羞人。
第二天是顧時第一次正式上朝,藺寒川站在文武百官前方,神色如常。
昨天新任的小皇帝封他為一字並肩王,一眾臣子有些拿不準這兩人的關係了。
按理說皇帝和攝政王本該是水火不容的關係,大臣們甚至還暗暗分成了兩個派係,各自站隊,可昨日顧時的行為,讓所有人心裡都沒有底。
有人覺得是小皇帝自覺鬥不過攝政王所以刻意討好,也有人認為是小皇帝羽翼未豐迷惑攝政王,還有一小部分人,則在思考小皇帝被攝政王找回來,他們二人的關係時候並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樣緊繃。
心思各異中,顧時穿著一身玄色龍袍進入了眾人視線,所有人精神一震,神態越發恭謹,藺寒川身為一手遮天的攝政王,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低垂著頭,而是直直的望著顧時。
黑色的衣袍上繡著金色的滾邊,花紋隱隱呈祥雲狀,衣麵上用金絲繡著層次分明的龍紋,穿在顧時身上,讓他原本還有幾分單薄的身體都顯得威勢不凡。
麵無表情的皇帝十分威嚴,但他在看到藺寒川的一瞬間,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耳廓迅速染上淡淡的紅,避開了藺寒川的視線。
好在一眾大臣並不敢像藺寒川一樣仔細觀察皇帝的麵孔,也沒人發現他的耳朵發紅,保住了他第一次上朝的威嚴。
藺寒川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笑意,龍椅上坐著的少年皇帝,哪有半分昨夜可憐巴巴的樣子。
在藺寒川的注意下,顧時挺直了背,按照往常學習的經驗,處理朝政事物,隨著他清冽的聲音,大臣們心中也鬆了口氣,看來這個小皇帝倒是有幾分真本事。
直到所有人都進言完以後,大殿中陷入沉默時,藺寒川才邁出一步,不徐不緩的說道:“啟稟陛下,臣有事稟報。”
“王爺請說。”聽到藺寒川低沉的聲音,顧時耳朵上退下去的紅色又開始蔓延。
“如今的大綏國力孱弱,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但是古文學之艱辛,內容晦澀難懂,唯有世家貴族的人從小研讀,才能體會到學習的奧妙和精髓,平民百姓終其一生,都無法理解。”
“世家子弟有幾人,平民百姓有幾人,若要培養學子,廣納人才,還需精進文字。”
“臣不才,與蘇從玉蘇大人為主撰,編寫了精簡文字的詞典。”
隨著藺寒川的話,一眾臣子顧不得是在上朝,皇帝就在上方坐著,紛紛出言抵製。
“如今的文字乃是古人的智慧集合,豈容你來修改精進!”
“大言不慚!老祖宗流傳幾千年的文字,還輪得到你來置喙。”
“王爺,下官知道您是憂國憂民,但文字語言乃一國之靈魂,若是你改了,國將不國,我大綏還如何立足!”
“雖然老臣比不上攝政王一言千金,但老臣敢血濺三尺……”
“攝政王狼子野心,竟敢染指文字,如今你改了文字,下一步時候是要改朝換代!”
不僅是那些看不慣攝政王的老儒大臣,就連原本是攝政王陣營的官員都不讚同,整個大殿,都陷入了對藺寒川的指責和辱罵中。
藺寒川對這些反對意見都早有預料,不說如今是封建王朝,就連現代精簡文字,也是從無數的反對聲中走過來的。
在場的人都是學了幾十年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已經習慣了佶屈聱牙的複雜繁體字,若是要改成簡體字,無疑是觸動了所有人的神經。
但藺寒川已經下定了決心,如今他把控朝政,手中還有軍隊,隻要他強硬起來,這些酸儒生們也沒有辦法,最多隻是讓他再背上有些罵名,被所有讀書人辱罵罷了。
藺寒川不在意辱罵,改革文字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隻要忍過改革前期的陣痛,以後所有人學習知識都會容易很多,尤其是平民百姓,更是受益良多。
某種程度上來說,簡化字體,是拉低了世家貴族們設立的門檻,讓那些平民努力跳一跳,也能夠到這個門檻。
在待所有人都說完以後,藺寒川冷哼一聲,他沒有舌戰群儒,而是看向為首的那個老臣;“若是大人要血濺朝堂,本王也不能阻止,大人放心的去吧,你的族人親眷,本王自會好好照顧。”
義憤填膺的老臣頓時愣住了,若要他一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以死明誌,他沒有問題,這甚至會讓他成為流傳千古,可若是再加上自己族中的親眷……
攝政王口中說著好好照顧,但誰敢相信他是真的好好照顧。老臣嘴唇顫抖:“你!”
藺寒川不以為意,就當沒看見悲憤的眼神似的,甚至退後一步,讓出了身後的大柱子:“大人,請。不過我倒是想起來,大人的兒媳才生產沒多久,小孫子還未過百日,不知道這百日宴還能不能辦。”
老臣想觸柱,可他不敢,一時間隻能尷尬的僵立在了原地。
“這些字,倒是有趣。”一道聲音打破了他們的僵持。
這時候,眾位大臣們才想起自己是在上早朝,略微淩亂了的陣型立刻恢複,重新站在兩側,而後齊刷刷的跪了下去:“攝政王此舉違背祖宗,膽大妄為,還請陛下定奪!”
說是定奪,其實是想讓小皇帝駁回這個提議。
顧時像是沒看到底下跪著的一眾大臣一樣,他翻閱著藺寒川呈上來的小冊子,其中寫著經過簡化後的字體,與沒簡化的繁體字形成鮮明對比。
原字體複雜得像是畫畫,簡體字要麼抽出了具有代表性的結構,要麼隻取了一部分,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原本是什麼字。
這簡體字新學起來簡單許多,而熟悉繁體字的人,也不至於突然變成了文盲。
“朕倒覺得,攝政王這個提議不錯。”深受學習之苦的窮小子顧時合上小冊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