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1 / 2)

慢慢外麵天色開始變得灰朦, 雨忽大忽小,卻一直連綿不絕。

下人送來晚飯,擺在門口。邱季深側身喊人沒應,這才發現葉疏陳已經睡著了。

她過去看了一眼,見他睡得很沉,渾身似還有些發顫,就沒有叫他, 隻是拿過掛在旁邊的薄衫給他披上。

春雨如豆,寒氣乍還, 夜間忽做大風。邱季深忙著將吹散的紙張壓住,再將不斷拍打震動的窗戶固定。

細雨從小窗中飄進來,落到皮膚上,帶來一股舒爽的涼意。水滴將院裡的花瓣打落, 帶上來一股淡淡的清香。

葉疏陳深吸一口氣。

相同的氣味與滴答的聲音,勾勒出一幅迷離的畫麵, 支離破碎的場景猶如鏡花水月,將他困在其中。

他回憶起被母親抱在懷裡, 那懷抱帶有些許的溫暖。她低聲寬慰自己說:“忍一忍,忍一忍,一切都會過去的。你要相信你爹。你這麼聰明, 他一定是愛護你的。”

一會兒是向來寡言的母親終於發瘋似地質問:

“憑什麼我就要受這委屈!憑什麼!我同你夫妻那麼多年你就回答我一句, 憑什麼!!”

一會兒又是雨水混著淚水,打濕他的衣衫,他被人抱著離開, 身後母親聲嘶力竭的一聲:“我兒——!”

葉疏陳渾身一震,猛得睜開眼睛。入目是一雙貼著自己額頭的手,他直接抓了上去。

邱季深嚇道:“葉疏陳!你沒事吧?”

葉疏陳呼吸沉重,好幾個喘息,視線才清明起來,耳邊的轟鳴聲也漸漸消去。

他垂下視線,搖了搖頭。

“你哭了?”邱季深說,“你做噩夢了?”

葉疏陳喉嚨還有些沙啞,低聲道:“噩夢是假的。真的噩夢是醒來後才發現,原來都是真的。”

邱季深也不追問,隻是說道:“噩夢就是假的。真的也隻是過去。現在已經沒事了。”

葉疏陳恢複得很快,又是一副討打的模樣。抓著她的手,輕輕拭了把自己的臉。

“喂!”

邱季深猝不及防,叫了聲,連忙把手抽回來。

葉疏陳半倚在床上,擺出貴妃側臥的姿勢道:“你不安慰安慰我。”

“我為什麼要安慰你!你在這裡睡覺,我還在那裡抄書呢!”邱季深冷笑著回到自己的座位旁,搖頭晃腦地叨叨道:“我才需要安慰。什麼之乎者也,寫完這玩意兒,話都不會說了。”

葉疏陳看了眼天色,驚說:“你還在寫啊?什麼時辰了?”

邱季深將筆一摔,怒道:“不是你!讓我在這兒給你寫的嗎?!”

葉疏陳笑了出來,明顯的幸災樂禍。

邱季深嘁了一聲。

過了片刻,葉疏陳又問:“我連累你抄書,你是不是怪我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邱季深又把筆撿起來,歎說:“唉,算了吧,人皆有一死,或自己作死,或被人害死,沒有差的。”

“哦……”葉疏陳沒聽明白,隻覺得這是個很厲害的結論。

他抱著自己的手臂,側過身體看向窗外,又安靜躺了一會兒。

隨後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其實希望你能跟我說實話。”

邱季深說:“這個好難的。人活著嘛,總要說些謊話的,無心之失,吹大了,也有可能啊。”

葉疏陳:“我原諒你。”

邱季深:“哦。”

邱季深想了會兒,又抬起頭,覺得不對:“不是,我……有什麼需要你原諒的?”

“我來看看你寫了多少了。”

葉疏陳從床上跳下來,穿好鞋子,過去拿走她手上的冊子。

他低頭裝模作樣地數,兩個四個地往上蹦,最後直接亂講道:“何止三千字啊,五千字都有了!而且文采斐然,反思到位。敘述真實,就這樣了。”

邱季深:“你認真的啊?你要是早告訴我是這種標準,我還寫這個?”

葉疏陳說:“誰老老實實給他寫個三千字?我寫了他能看嗎?”

葉疏陳指向那邊的竹床:“你去睡會兒吧,我把東西給他拿過去。”

邱季深站起來:“這都這麼晚了,你父親應該已經睡了。”

葉疏陳立即憤慨道:“我都沒睡,憑什麼要給他睡?我都沒覺得我錯啊!”

邱季深糾正道:“你是剛醒!”

葉疏陳理所當然道:“豈不是更嚴重?都叫他罰出噩夢來了,還不如不睡呢!”說完覺得很有道理,帶著一身討伐的殺氣就出去了。

邱季深心說,這樣的鵝子,大概也是每個老父親的噩夢吧。你倆有來有往,分明是不相上下啊。

·

邱季深早上醒來就離開了,當時時間應該已經不早,她睡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想起來。也沒人來叫她,應該是葉疏陳發了話。

國公府這地方,真的太過可怕,總覺得好像一閉上眼睛,就會有人把她拖起來喊去工作,簡直是深刻的心理陰影。

不知道是不是葉疏陳給傳染的毛病。

她走的時候,葉疏陳正在跟國公一起吃飯,她就沒打招呼,悄悄摸上一盤糕點,自己離開了。

她步行回到高吟遠的家中,推開房門,沒想到那個賣餛飩的家夥竟然還在。

往常這時辰,高吟遠早該推出去開攤了,因為卯時之前的生意是最好的,多難吃的餛飩都能賣得出去。可是現在,他竟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那兒劈柴。旁邊木塊雜亂地壘了一堆,顯然數量已經夠多。

邱季深有點感動地說:“你不會是在等我吧?”

高吟遠這才放下斧頭,狀似平靜地過去擦了把臉,把被汗打濕的衣服換了下去,說:“怕你死了。早做準備,還能給你收個新鮮的屍。”

就知道從他嘴裡難聽到好話了。

“還是你懂禮尚往來。”邱季深說,“不過收屍的話,就算了,你連棺材都買不起,還是麻煩你去通報我三哥給我收吧。”

高吟遠瞥了她一眼,重重拍下鍋蓋,西裡哐啷地將東西都摔齊,推著車要出門。

邱季深跟在他屁股後麵,得意笑道:“不過你也彆擔心啊,換成我給你收屍的話,我能買得起,畢竟陛下送了我五十兩呢。什麼木頭什麼款式,你還能隨便挑,我對你夠兄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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