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災(1 / 2)

天幾乎是在一夜間冷下來的。

先是下了一天的雨夾雪,稍稍放晴之後,又開始下雪。

化雪有多冷邱季深暫時想象不到,反正下雪的時候,已經要了她的老命。

她上輩子從沒經曆過這樣的低溫,一下被凍得有些發蒙。

高吟遠家的房屋建築根本不避寒,即便是縮在房間裡,依舊能感覺到有股陰涼的空氣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

事實也的確如此。窗戶跟門縫關不嚴實,屋頂不及時修繕的話,就會出現裂縫。可是因為現在大雪天,根本無法上房修理。

這樣寒冷的天氣,邱季深的抄書事業受到了嚴重阻礙,滿手凍瘡,下不了手。

公務員的人生信條也遇到了挑戰,因為早上起不了床。隻要出門,就恨不得披著自己的雙層棉被。一旦靜坐不動,就感覺冰塊正從腳底層層往上凍。

加上開火熱水太過麻煩,葉疏陳跟高吟遠兩個糙漢帶頭偷懶,邱季深跟著吃冷飯喝冰水,身體沒經住造作,沒兩天什麼毛病都出來了。

乾脆告假幾日,先在家中休息。

葉疏陳常年習武,本身不畏寒,加上在京師待久了,還不算無法忍耐。但看邱季深說句話就要打個哆嗦的樣子,實在是受不了,出門給她買了兩筐炭火,讓她在屋裡烤著用。

越到這個季節,炭火價格便急劇飆升。當然……棉被的需求也是越高。

隻是棉被邱季深還沒開始對外出售。她是打算先在朝廷官員內部進行推銷,那自然是要等到最冷的時候,來一套雪中送被,讓他們從此深深銘記,這個冬天裡最溫暖的棉花……

工部的被子她已經送出去了,看起來是異常受歡迎,連帶著邱季深都受待見起來。不少同僚主動讓她告假在家,向上級官員彙報她工作上的努力跟成就,甚至願意幫她打卡上班。

至於剩下的被子,還要用來折抵購買吉貝的花銷,未必能有多少閒餘,她要先存起來。

為了先期營銷,邱季深並沒想靠這個大賺一筆,目標隻是小有盈利。大梁的人工成本實在是太低了,很好地幫她控製住了價格。

起先因資金限製,工坊製作被子的速度不算快,沒有投入太大的生產規模,是慢慢從夏天一直囤積到了現在。而高吟遠找的多數幫工是沒什麼生產能力的婦人跟小孩兒,人數不多,皆是社會底層。

他們隻要有三餐,就可以誠心為你做事,並不比現代的成年勞工效率低。如果能給他們一些微薄的報酬,還願意不舍晝夜地為你工作。

到了冬天,這些人索要的工資就更低了。因為跟著邱季深,比呆在自己四麵漏風的家中要好得多。他們租借來的工坊嚴實暖和,裡麵遍地是棉花,晚上可以抱著取暖,難得安睡。高吟遠默認,工坊是可以留給他們過夜的。

此外,三人並未削減他們的工錢,那全是他們應得的。邱季深還特意給他們增加了提成,並且讓他們休息了兩天。因為冬天乾活實在是太苦,黑不掉那良心去剝削。

邱季深本來以為,雪會下個一天半天就結束,沒想到卻有愈下愈大之勢。

這樣的冬天,普通蒲草為內絮捏成的被子已經不足以禦寒,一床可以保暖的被子甚至比糧米還要值錢。而功效不遜於絲被,價格卻還不到其一成的棉被,名聲自然迅速傳了出去。

東西雖然還未進行外銷,就已經供不應求。高吟遠找來幫忙的一些工匠與婦人,紛紛要求不要工錢,以做白工抵債,隻希望能換一床棉被。

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因為他們也快付不出再多的工錢了。

但是再冷下去,絕對不是個辦法。繼續這樣的話,肯定是要成災害的。邱季深還是希望天氣能快速轉暖。

邱季深早上起床。想要打水做飯,可是掀開院子裡水缸的木蓋,發現水已經被凍住。連打水的木瓢都拿不出來。

“這是要怎麼辦!”

邱季深左顧右盼,才發現高吟遠跟葉疏陳人都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裡。門口有兩道淺淺的腳印,差點被積雪重新蓋住。路上雪深有近一尺,也就是三十厘米左右,還未被清理,出行不便。

邱季深試探了會兒,放棄出去找水井的打算,去廚房拿了把刀過來,在水缸裡慢慢劈冰。

不久,離開的兩人頂著鬥笠,步履蹣跚地回來。

葉疏陳背上背了一捆柴,手上也有一筐的木炭,高吟遠手上則是提了一桶水,給葉疏陳打傘遮雪。因為他們身上穿著邱季深工藝還不是很完善的厚重棉衣,行動看起來相當笨拙。

邱季深放下手中的刀,過去幫忙。

葉疏陳將背後的東西放下,吐出一口白氣,說道:“路被堵了,賣柴的人過不來,我就去自己挑了。”

邱季深看他的手,凍瘡已經破了,手心更是被勒得青紫,就想趕緊過去生火,給他暖和暖和。

葉疏陳說:“現在乾的柴火跟木炭越來越難買了,還是早點做準備吧,冬天沒個火可不行。”

高吟遠自己坐下,用力撣著褲腿上的雪漬說:“幾十年沒見過這麼大的雪。”

邱季深問:“幾十年?”

“我怎麼知道?”高吟遠說,“反正我出生起就沒見過。”

葉疏陳把鬥笠摘下,掛到牆上,說:“房子被壓塌了。”

邱季深懵道:“什麼房子?”

“老房子吧,就在不遠處。昨夜聽到了類似的動靜,今早就是想去看看的,果然是被壓塌了。”葉疏陳說,“當時裡頭的主人還在睡覺,都未察覺。不過還算運氣好,自己爬出來了,也沒受傷。”

邱季深抬頭一看。

高吟遠這個似乎也是老房子啊……

高吟遠立馬道:“彆說!說不得!”

邱季深於是憋住了。

邱季深歎了口氣,道:“希望隻有京城在下這樣的大雪。”

另外二人都沒有說話。

葉疏陳突然將手伸到她的麵前,說道:“好冷啊。”

邱季深:“……”

高吟遠僵硬地扭過頭,看著他們。眼神中帶著審視跟不安。

“你是不是也想來?”葉疏陳說,“我倒是不大介意,畢竟我們是兄弟嘛!”

高吟遠站起來就走。

葉疏陳又看向邱季深。

邱季深說:“好的我去做飯,不然待會兒水又要凍上了。”

邱季深去後庖生火,順道待在灶邊取暖。煮完飯之後,又燒了點水。等火終於熄滅,熱源消失,有一種從封建社會回歸原始社會的錯覺。

小坐一會兒,三人又回屋拿了鏟子,開始清理自己門前的積雪。

隔壁住著的老賊竟然趁他們不注意,把自己門前的雪掃到了他們這邊來。高吟遠如今仗勢欺人,慫恿他們過去叫門。

葉疏陳一怒之下,直接略過了這一步,用力把雪拋上高牆,送到對方的院子裡,激得對麵一直嗷嗚嗷嗚地叫喚,又不敢出來。

果然大公子不管住在哪裡,都是個狼人。

傍晚時分,雪稍停。葉疏陳又出去清理了一趟,必須看著門口空蕩蕩的才覺得高興。

是個勤勞的孩子。

看街上終於有了些許行人,他說了句“我去再買些肉跟菜回來!”,然後背起自己的大籃子樂顛顛地跑了。

這樣的雪災,城裡養殖的幼畜不知道要凍多少。雞鴨自然不用說,豬崽羊崽也夠嗆。百姓連給自己保暖都成問題,自然沒有多餘的地方能讓牲畜住。估計不久,所有吃的都要大幅漲價。買肉更是艱難。

高吟遠也是想著以後買肉可能要血虧,終究是敵不過自己貧窮的本性,跟著跑出去買肉去了,邱季深被要求留在這裡看家。

邱季深正躲在屋裡核算賬目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窸窣的動靜,她以為是隔壁的鄰居還不死心膽敢前來battle,趕緊跑了出去。

氣勢洶洶地拉開門,發現來人竟然是項信先。

對方帶了幾位小廝過來,正在好奇他們家門口竟然被打理得異常乾淨。

項信先被她衝出來的架勢嚇到,臉上還露出頗為無辜的驚訝。

邱季深趕緊把掃把放下,友善地依在門口,招呼道:“項兄,許久不見,彆來無恙。如此嚴寒冬日,還特意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項信先說:“京城連日下大雪,聽說你這邊有屋子塌了,所以我過來看看。”

邱季深:“倒是沒事,多謝關心。”

“我讓人給你送了些要用的炭火。現在去買,小心買到濕炭火。聽縣衙那邊的人說,有人冷得用了濕冷的木炭,還緊閉著門窗,結果夜裡被悶死了。”項信先看了她的屋子一眼,說道:“我看這屋子老舊,住得不安全,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帶著高兄到我家暫住。”

邱季深感激他此時還能記掛著自己,說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還是算了。這屋子翻修過,也不算危險。高吟遠這人執拗,想必是不會答應的。”

項信先聽她這樣,也不再勉強,隻是道:“那你自己小心,尤其是夜裡。京中已經凍死了不少人。衙門今日,剛在路邊收了好幾具屍體。”

邱季深動容:“啊……”

“算了,我不該跟你說這樣。”項信先說,“我聽說你收了不少吉貝,應該是不那麼怕冷的。”

邱季深追問:“那其他地方,也有這樣的雪災嗎?”

項信先凝重點頭:“有。今年多處都有雪災,京城附近的幾個郡縣也沒好到哪裡去。商鋪都關了,普通百姓找不到活計,米價與菜價一夜之間又翻了多倍,難以為生。加上道路堵塞,衙門仆役行動不便,便有不少投機之徒趁機作案,各地官府如今都是自顧不暇。許多災民,正在往京城過來,因為京城的米倉最為豐沛,時常會放糧賑災。”

邱季深問:“那今年會放嗎?”

“不知道。”項信先搖頭,“此次災民太多,後續還要維^穩,怕是不會過多放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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