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災(2 / 2)

邱季深皺眉:“是這樣啊。”

二人沉默站立。

還是項信先身後的奴仆提醒了一下,項信先才想起來,讓人把乾炭火搬到她院子裡去。

邱季深卻之不恭,向他道謝。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都跟雪災有關。項信先讓她如果身體無恙,可以去參加早朝。

雖說小品階的官員平時是不用早朝的,畢竟殿裡根本站不下那麼多人,七嘴八舌地也說不清楚。但每月會有一個規定的日期,所有官員都得去參加早朝。

項信先臨走之前,多問了一句。

“對了,你知道楚偃嗎?”

“楚偃?”邱季深愣了下,“哪個楚哪個偃?”

項信先說:“你不認識他嗎?”

“不認識。”邱季深也不確定道,“這名字聽著並不耳熟。或許我聽過,但是忘了。你從哪裡聽來的?”

“是嗎?大概是我最近卷宗看得多,糊塗了吧。”項信先不動聲色道,“我隨意問問而已,還以為是你跟我提過的呢。”

邱季深笑了下:“那應該真是你記錯了吧。”

項信先不置可否,轉身離開。

邱季深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最後幾句話問得彆有深意,好像不是那麼簡單,於是叫著係統問了了名字的來曆。

對方倒是很快就給了答案。

【和恩告訴項信先,自己的俗名叫楚偃。】

邱季深的確沒印象,當它隻是和恩隨口胡謅的名字。

·

翌日,連邱季深都看見了凍死在路邊的乞兒,對方縮在牆角,被雪埋了半身。身上穿了好幾件紙裘,都破破爛爛的,有些已經糊了,大概是誰人丟掉的東西,他死死抱在懷中。

高吟遠所住的地方,雖然不算什麼風水寶地,但也是個四通八達的好地段。那乞兒不知道怎麼走到了這裡,夜裡風大坐著休息,再也沒能起來。

高吟遠早晨出門的時候看見,將他挖了出來,跟葉疏陳一起,抱著他去衙門。

邱季深心中很不是滋味兒。雖然知道生產力低下的社會,這樣的情況在所難免,但親眼看見,實難接受。

好端端的,就這樣去了。絕不屬於少見,往年肯定也有。

人若是窮的話,連個想努力的資格都沒有。不該是這樣的。

她憑著意氣,穿上官服,去宮中找唐平章。想向他再次諫言,在各地推廣棉植。

唐平章正坐在溫暖的屋內處理公務,因為炭火離得夠近,身上隻穿了兩三件衣服。見到邱季深,拍掌說她來得正好,今日早朝上有太多意見,他想問問她的看法。

“此次雪災,足見棉植的重要性。”邱季深說,“棉花易種植易成熟產量高,臣給出的器械可以方便處理棉籽,即便是力氣小的婦孺也能從事。隻要普及開來,斷然不會同今次這般,一經寒襲,哀鴻遍野。”

“如今還是糧食比較重要。”唐平章憂愁說,“聽各地官員速報,今年多地驟寒大雪,災民無數,良田被埋,插下的糧苗難以成活,明年收成欠佳。已經沒有多餘的糧地可以種植棉花。”

邱季深說:“那就請原先種植桑跟麻的農民改種木棉。種木棉者,科征減半。再命官員親臨督勤。”

唐平章搖頭:“不行的。曆來屯田之事牽涉廣泛,工部管不了太多。桑麻雖然廉價,卻用途甚廣,易種易活。而這個木棉,根本沒多少人知道,也從未有人種過,可是一點也不容易,風險實在太大。何況還要科征減半,這要如何說服那些官員呢?”

邱季深說:“陛下,若是綿織物做得好,也可以用與交換糧食,其用途不是桑麻能比的。糧米總是種不完的,可不能單為了一個吃,就彆的都不顧了。衣食住行,四種需要,都不可懈怠啊。”

“往年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很難得會有今年這樣的大雪天的,明年就會暖和一些。五郎你是杞人憂天了。”唐平章不以為意說,“你說要以棉花來做物稅,未免變得太過,阻力太強,朝中官員多半不會同意。我知你本意憂民,可此事任重而道遠,急不得。”

邱季深欲言又止。

是任重而道遠,可你起碼讓我看見你有邁開步子的欲^望啊。

改革自然是難的,沒勇氣不堅決的話,連頭也開不下去。因為它必然會觸動到某些人的利益。

可不改變的話,日複一日,不過是慢慢消亡而已。

邱季深說:“不如臣明日帶些棉衣跟被子過來,陛下在早朝中向朝臣展示,問問他們能否同意。臣也可以親自跟他們講述。”

唐平章歎說:“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好吧。”

邱季深又說:“聽聞城外來了不少災民,陛下想如何安置。”

“此事今日已經討論了一個早上了。”唐平章拍著桌上的公文道,“不能隨意放他們進城。可以挑選強壯的勞丁,招收他們做為勞役,去街上幫忙清理積雪,修繕房屋。每日再提供一些粥米,供他們生活。”

邱季深:“那安置在何處呢?”

“廣征廬舍,用以安置。”唐平章說,“朝廷沒有多空閒的屋舍。城南那一片,倒是還有。”

城南那一片,指的是貧民區吧。那裡的房屋年久失修,四麵漏風。

邱季深說:“臣想,他們沒有厚重的衣物跟保暖的棉被,白天要做重活,晚上又難以安睡,怕會堅持不住。”

“他們自己會有辦法的。他們已經習慣了,我聽說,經常受凍的人,不會那麼怕冷。”唐平章理所當然道,“籌措物資,賑恤貧弱,都儘量吧。已賦予各地開倉賑濟之權,遣官祈福,想來大雪很快就會過去的。”

循例走程序,挑不出什麼不對的地方,可就是……覺得敷衍。

邱季深:“是。”

·

邱季深回到家中的時候,葉疏陳跟高吟遠也回來了。

二人坐在桌邊嘀嘀咕咕地討論著什麼,葉疏陳還一副慫恿的模樣。

高吟遠站起來,對著她有些遲疑,試探道:“有兩件事情。”

邱季深摘下官帽,托在手上,問道:“什麼事?”

“你不說我先說了,你好磨蹭啊!”葉疏陳受不了道,“一是城中有商戶不知從哪裡得來了消息,想高價買你全部的棉被,比你自己定的價錢,要高上五番有餘!還想買你做出來的幾件工具。這樣一算的話,邱季深你就要發財了!”

“二是工坊的幾人過來詢問,能否將其餘家眷,夜裡都帶到工坊去住。”高吟遠說,“多日大雪,他們家的房頂被壓壞了,無法修繕。家中也沒有多少可以避寒的物件,穿了幾件衣服還是覺得冷,最近凍死的人太多,他們怕家人也在半夢半醒中去了,所以想在暖和的工坊借住。”

“哦……”

邱季深緩緩坐到椅子上,魂不守舍道。

“哦是何意?”高吟遠跟著她坐下,緊緊盯著她,說道:“是這樣,能否在工坊,多留幾床棉被?給幾個孩子也好。”

葉疏陳看她眼睛沒有焦點,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說道:“你是不是今天,被嚇懵了?”

邱季深突然說:“我不想賣棉花了。”

高吟遠:“什麼?”

“不想賣了。”邱季深說著很是酸澀,可又說不出具體緣由:“你招他們進來吧。再去租兩間空的工坊,趁著雪停的空隙,招收城中的流民,讓他們過來修繕一下。工錢沒有,但是幫我們乾活的,夜裡都可以帶家眷過來居住,一日兩餐。再請個大夫,以免誰病了將病氣傳染出去。另外讓工坊再加快速度,除了棉被外,再做一些棉衣,把能用的吉貝都用了。坊中做出來的東西,可以留給他們取暖。多餘的被子,看誰需要,可以暫借出去,病的、小的、弱的,優先。其餘的事情,都等天氣轉暖之後再說。”

葉疏陳笑問:“你真不賣了?”

邱季深用力“呸”道:“銀子,算什麼東西!”

高吟遠背過身,肩膀起伏了下,說道:“那我現在就去告知他們。”

他走到門口,停了下,快速回過身又快速轉了回去,說道:“還是多謝。那些都是我結實的人,是我實在不忍心。”

“我也不忍心啊!賺錢本就是為了濟民,如今這樣不是正好?”邱季深說,“我早說了,這也算你掙的銀子,你有權可以決定。我們三個,都有手有腳,能怕到哪裡去?還怕會變得更窮嗎?”

葉疏陳一把勾住她的脖子,笑道:“邱季深,我真沒看錯你,你真是討人喜歡!”

邱季深掰他的手,卻發現他手臂的力氣極大,根本無法撼動分毫。

對方故意逗她玩兒似的,用下巴抵住她的頭。

“你不要動手動腳!”邱季深拍在他手背上,“我知道我是討人喜歡,但也請你克製一下。”

葉疏陳說:“我葉大公子的喜歡也是很值錢的,這樣一算,你其實不虧啊。”

邱季深都叫他給氣笑了。

“臭不要臉!”邱季深甩開他,哼道:“想得真美!”

她理了理衣服,聽到外麵一陣是紛紛踏踏的腳步聲,走過去開了門,發現是工坊的人過來了。他們應該之前就等在不遠處,得了消息才過來道謝。

工坊的工人邱季深其實沒見過幾麵,因為都是高吟遠在負責的,這些人對她而言相當陌生。

他們臉龐凍得通紅,唇齒間呼著白氣,有的身形瘦弱枯黃,有的身體殘疾,還有的手上抱著小孩兒。大多是不良於行的人。

他們在為首一位瘸腿的中年男人帶領下,生澀地向她行了一個拜禮。

這一幕寂靜無聲。

這些最不善言辭的人,什麼也沒說,如同來時那樣沉默,深懷感激地離去。網,網,,...:,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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