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謝丞相也有一樁心事,他算了算自己的年紀,又考慮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到得此時,他也不避諱生死了,很是擔心自己中途就死了,則謝麟的仕途必要耽誤三年。這三年是必須守孝的,為的是刷聲望。
變數由命由天不由己,謝丞相便什麼也不說。
程素素回來,被丫頭仆役擁到了上房,給二老磕了頭就被拉了起來。林老夫人臉上的笑就沒有斷過:“好啦,你們老遠回來,這個頭我就受了,以後身子沉了,就不要行這些大禮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老夫人對長子的愧疚就越深,凡於長房有利,她便毫不猶豫地去做。
話雖如此,程素素卻不打算真的無禮。依舊很乖巧地向老夫人問好,同時關心謝丞相的身體。謝丞相對孫媳婦是滿意的:“你們送來的參,很好。”
程素素又周到地問候叔嬸長輩,林老夫人看她越發的喜歡。謝丞相不緊不慢地道:“鄔州,究竟如何?鎮得住?”
程素素肚裡吃了一驚,心道,真不愧是人老成精的二十年丞相。無論是自己的奏疏還是後來謝麟等人的上本,都沒有寫她的行動細節,隻寫了她籌糧、守城等等,至於怎麼砍人……她是隻字未提的。
謝丞相卻指出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怎麼鎮得住的?”
程素素不敢跟他耍心眼兒,原原本本將怎麼籌糧,又怎麼將校陣亡之後不得不頂上,如何頂上,統統說了出來。
林老夫人與米氏、方氏驚得忘了掩口,都不住地說:“這般凶險!這般凶險!怎麼不早說?怎麼熬得下來的?”林老夫人還抱怨了齊王一句:“都怪他將阿麟和糧草都調走了。”
謝丞相道:“婦人之見!”
“我是婦人,自然是婦人之見的。”林老夫人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謝丞相隻當沒聽到,對程素素道:“夏某不錯,既是相熟,孤兒寡母能看顧就看顧一二。”
“他們是京城人氏,官人送了他們帖子,有事可持帖來見。”
“唔。”謝丞相一點頭。
林老夫人道:“好啦好啦,今天我話放在這裡了,孩子剛回來,都不許拿這些驚心的事兒煩她。有什麼事情,咱們這些人還辦好嗎?就不能讓孩子好生歇息了?等阿麟回來了,你愛怎麼審他就怎麼審他。”
說得兒媳、孫媳都笑了起來。
謝丞相道:“我自去書房,阿麟回來了叫他來見我。”由謝鹿伺候著去了書房等謝麟。
林老夫人與米氏、方氏卻圍著程素素問長問短,既問日子,又問飲食,又說她在外麵太辛苦了。說到一半,林老夫人道:“看我這個腦子!大夫呢?!快請了來把個脈。”
一番擾攘,確定程素素隻是旅途有些勞累,其餘皆安,林老夫人才重又談笑風生了起來。說不兩句京中趣聞,才講:“向親家送信的事情你也不用著急,歇一天,明天再琢磨回娘家的事兒。”
“是。”
正說著話,謝麟回來了。雖說謝丞相在書房等,他還是過來給老夫人問安。磕完了頭站起來,自覺地粘著程素素站了。程素素讓給他半張椅子,米氏笑道:“哎喲,咱們家椅子是不足數兒麼?”
謝麟大方地道:“添丁進口,確是少了一張。”
林老夫人也樂了:“彆拿你的聰明來戲弄我們了。”
“哪有戲弄?聰明不能逗著阿婆、嬸子們樂,那也不算什麼聰明了。”
連方氏也撐不住了:“素素喂他吃了多少蜜糖?話都甜了。”
程素素輕笑道:“就喂了點魚湯。”
林老夫人道:“有有有!新鮮的魚早就給他備下啦。阿麟,去見過你阿翁,咱們再用飯。媳婦兒放在我這裡,你放心。”
和氣完了,謝麟小心地從椅子上起來:“是。”
到了謝丞相書房,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趙騫依舊侍奉在側,謝丞相與謝麟不鹹不淡地見過麵,問道:“見過兩宮了?”
“是。”
“怎麼說的?”
“問我為什麼一直笑,我說我要當爹了,他就讓我滾了。”
謝丞相噴笑,旋即察覺不對,飛快地板起了臉:“看聖上待你如何?”
“阿翁也在擔心岑恒?”
“他算什麼東西?”謝丞相慢條廝理地道,“老人家,越老越喜歡回憶,回憶自己的輝煌,仿佛還充滿了威力。越喜歡看著年輕人,喜歡和年輕人玩兒,好像自己也年輕了一樣。”
“老翁愛親婦。”謝麟辛辣地說。
謝丞相不吭氣了,半晌才說:“看來你心裡有數了。記著,你是當朝狀元,不是詞臣也不是佞臣,很不用插科打諢來討聖人喜歡。高興的時候活潑些沒什麼,你不靠這個晉身。”
“是。”
頓了一頓,謝丞相才問:“聖上給了你多少假?”
“先給了一個月。”
“一個月?之後呢?”謝丞相撐起了身子,“任職京中?是何職司?”
“翰林院。”
“嗯?怎麼去了那裡?”
“聖上問安撫情形,我便說,阿鸞他們年輕熱情,手把手帶著他們教了一些事情才上了手。可見讀書與做事,是兩回事。”
謝丞相笑了:“這就成岑恒老師啦?”
“先看看人吧,他們也太沉不住氣。”
“這一個月,有何打算?”
“見見親友,代捎了些書信,一一送到。”
“李福遇?”
謝麟低頭,想了想,說:“李與梅?”
謝丞相道:“這還用選嗎?預備怎麼做?”
“先聊聊。”
謝丞相忽然覺得無趣了起來:“聊什麼聊?你們倆,一樣的人,就知道搗鼓些明晃晃的刀鋒。除了棒殺,還可以捧殺。”
謝麟也覺得沒意思了,他好像一個在講故事的人,包袱還沒抖,看客給他叫破了。有點賭氣地說:“原本想上書,內平教匪,外禦胡騎,流放的人該回來啦。”
“好事。”
“是啊,流放遇赦還鄉是好事,要是查一查這人已經回來了,宣旨的使者沒見著人,就不好了。”當年那位大理寺卿,家族龐大流放的不少。至少謝麟知道的,這樣的人家裡,有幾個弟子私自逃回又或者找人頂替也不是沒有的。眼前一個例子,石先生,就是通過這樣的手段想逃罪來的,雖然最後沒有判罪。
祖孫倆似乎再無他話可言,謝麟站了片刻,便施禮出來了。
趙騫低聲道:“郎君似乎不是很高興。”
“他是不親我,可也沒關係,隻要守著這個家就好了。房子造得怎麼樣了?”
趙騫道:“晚生已親自勘查過了,丈量好了土地,已在打地基了。”
“我死後,將這房子交給他媳婦,結廬守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