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有些急切地道:“要多印幾本以防有瑕疵本子不好看,對吧?”
趙騫笑道:“正是。”
幾人將步驟再對一遍,覺得沒有問題了,江先生提議:“娘子那裡不知道準備得如何了,可否請來核對一下?”
謝麟道:“這是自然。”
江先生有他的小心思,昔年的事情,都隨著謝丞相的亡故而淡去了,趙騫與謝麟的關係有了極大的緩和,更重要的是,謝麟需要趙騫的本事,就不會疏遠趙騫。而江先生自己與程素素很熟,相處得也算不錯。既來了一個比他接觸的層麵更高的趙騫危及了他的地位,不若拉來一個老板娘,自己多一份助力。
趙騫一點反對的意思也沒有,眉毛也不曾動一根,江先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頗覺無趣。石先生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瞥了江先生一眼,江先生頓時老實了。
程素素被請到前堂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這幾個老男人之間古怪的氣氛,與謝麟對望一眼。謝麟道:“那是那件事,準備得如何了?”
“嗯,差不多了,先瞞著阿婆。到時候立起圍屏來,請她老人家後麵坐著。唔,我想的是娘子們若想留下圍觀,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不可交頭接耳,不能戲笑,隻怕不能令行禁止。”
謝麟想了一下謝家女眷的組成,也有些犯難。謝家是個大家族,既有丞相,也有平頭百姓,女眷們的素質也有參差。聽得懂的來聽,誰也不會拒絕,聽不大懂又愛表現喜歡戲笑的就是來砸場子了。
趙騫也知其意,開解道:“不好厚此薄彼的,娘子奉老夫人來聽,請三夫人、四夫人接待女眷就是了。”
程素素有些惋惜,謝府女眷裡其實有幾個頗識詩書的,但是事有輕重,點點頭:“也好。”其餘管待茶飯等事,便不需要與他們多言了,隻說了分派好了任務,各有職司,不會混亂。
到了這一日,城內的族人往城外來,拜祭了謝丞相,又為墓園裡安葬的祖先掃一回墓。程素素便安排了人,引他們到彆院裡來歇息、管待茶飯。安靜地用完了餐,謝麟便說:“喪中不宜歌舞取樂,枯坐委實無趣,滿門書生,不若講書以自娛,如何?”
謝侍郎便先響應:“妙!正得其宜!”
謝麟又說:“祖母前日對我說,你祖父在時,以族中子弟為念。想請祖母簾後評斷,不知可否?”
族中老人皆說:“善。”
謝麟便作了個手勢,仆僮們上來撤掉殘肴,引生往正堂去。程素素得了信號,去請林老夫人。林老夫人今日又感傷一回,略有些倦,飯也不大想吃。程素素說:“他們那裡聚在一起兒講書,請您過去看看族中子弟。”
“我一個老婆子,湊這個熱鬨做什麼?”
程素素彎一腰,柔聲相勸:“官人聽說您上次講,阿翁生前最擔心家裡人,就找個由頭將大家聚在一塊兒給您看看,大家都好好兒的。”
“你跟他說這個做什麼?”
被老夫人責怪了,程素素也不惱,依舊輕聲細語的:“是他的意思,您的事兒,沒有小事。”
林老夫人心中一暖,先受不住了,落下淚來:“他看好這個家就是了。”
“來嘛,我也想看看他如今講學是個什麼樣子。”
程素素連哄帶騙,將老夫人拐到了正堂。
那裡,室內布下了許多厚厚的坐墊,一派古風,人人都覺得自己成了風流名士,縱然早已得到通知有所準備,身臨其境仍不免驚詫激動了一把。兩邊立著屏風,後麵環佩聲響,想來是老夫人來了。
謝麟讓謝侍郎等前輩上麵坐,眾人皆說:“我們隻聽,你是此間主人,學問又高,還是你來主持。”各人敘了座,謝麟命人拿了隻小壇子來:“學無先後,達者為先,今日不論資排輩,拈閹定序。”
卻又使講學這嚴肅的活動帶上了幾分活潑。謝麟又“隨便”抽了一本書,請老夫人隨手翻頁起頭,由諸生引申闡述。
諸人按照拈閹的次序依次講解。諸生見一旁有一小幾,端坐著兩個執筆的中的文吏,知道他們是要記錄下來結集刊刻,都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出來。
自午至晚,焚膏以繼。又有族中長輩評定優劣,而謝麟最後作一總結。
不數日,這一次“謝園論經”就被刊刻出來了,謝侍郎額外多要了幾本送人,請人點評,掀起不算小的風浪來。京中議論以訛傳訛,竟將“謝園”傳作了“謝原”,更因論經之地是在京郊謝氏墓地附近,一片平坦,叫做“謝原”似乎也不算錯。京郊就又多了這麼一個地名,原本該地的地名漸漸沒人提及了這是後話。
正如趙騫所設計的那樣,謝麟隻拋出一半的內容被雲集的各地才子點評,京城吵成一團。此時春闈已過,考中的春風得意眼界正高人也閒,沒考中的氣性大一樣的閒,若能將謝麟這樣一個已有極大名氣的人文章裡挑出錯誤來,無疑是一個很好的刷聲望的辦法!正如初出茅廬的少俠喜歡越級挑戰武林盟主一樣。
謝麟又收到了無數的夾著文章的拜帖,竟令人想起“行卷”來了。
不須趙騫提醒,謝麟便拋出了一章完整的文章,再掀一波討論。同時,有三位才子接到了謝麟的帖子,邀他們來麵談。
聲勢被造了起來。京裡京外沸沸揚揚,風暴眼裡卻一片平靜,謝麟與這三人談完,收獲了三個新的鐵粉,又傳書與謝侍郎本是自家事,近來京中沸沸揚揚,連族中子弟也被提及點評,若子弟學問不好,有損謝家聲望,將那幾個有文章刊刻的都叫來,陪我讀書吧。
至於住處,我還要在這時住兩年,書放不下,娘子就給我修個藏書樓,順手就給他們蓋幾間宿舍住了!
書院的架子,先搭了起來,並且非常順其自然地有了家學進修班的性質,而非一口氣就要建個天下第一的書院。
到得此時,外間也有一些不太和諧的聲音,以為謝麟守個孝都能鬨出這許多事情來,是在“沽名”。反駁的人將近來的事情一件一件拆解開來看,卻又無跡可循,件件都是自然而然就發生的,換了誰在那個境地裡,都有可能做出這樣的選擇來。
最終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風從虎雲從龍,有些人是天生自帶氣場的,像謝麟這樣鐘靈毓秀的人,怎麼可能寂寂無聲?必然是在哪裡都是焦點的。如果美是一種錯,那你們滾吧,讓我接著美。
趙騫的謀劃猶如春雨,潤物細無聲,端的是讓人覺不出來,等到渾身都濕透了,想後悔都來不及。江先生、謝麟、程素素等人的策劃與他比起來都像是“顯擺”了。
與之相對的,是江先生心中之不甘愈甚。謝麟親筆寫了“天一閣”三個字,做成牌匾往門楣上掛的時候,江先生落在很後麵默默地看著,眼神複雜。牌篇掛完,江先生慢悠悠地晃到了自己的住處,忽然問高據:“咱們去散散心,怎麼樣?”
高據忙問:“老師要去哪裡?我去準備。”
“唔,我想回老家看看啦。”
“啊?!”高據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