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也看出來了,這麼鬨下去,必然是要換一茬人上來。且土地的重要性沒有那麼高的,一些比較抽象的概念就會變得更重要。甚至皇室的集權會受到很大的衝擊。為啥一直重農,並且不很提倡商業?就是因為這個啊!他們並不是一無所覺。
但是,比起亡國,不是不能接受。且這隻是個開端,主動權還在己方手上。
皇帝吃了顆定心丸,又吞吞吐吐地說了另一件為難的事情:“叔,你看,謝麟的夫人……這個……”
“她怎麼了?”齊王對程素素的評價還是不錯的。
“我素來不像阿爹那麼信鬼神的,近來忽然有些明白阿爹了。叔,我……”
“不知道如何處置她了?”
“不,不是處置,”皇帝否認,“是不知道該感謝到什麼樣。有時候想,瑛兒是不是也需要一點點好運氣?是否該讓瑛兒與她走得近一點呢?她的想法很新奇,瑛兒會需要的,但是……士人畢竟又是國之柱石,這個……”
齊王向來是個果斷的人:“不談氣運,隻說這個人,值不值得東宮花費些許時光去親近一二?在她身上花費的光陰,抵不抵得上收獲?”
皇帝豁然開朗:“叔!我明白了!”
齊王道:“我覺得是值得一聽的。將太子全交給她是不行,她經過事、辦過事,然而看似圓滑,內裡還是有一股書生意氣。不令我討厭,但是太子不太適合變成這樣的人。路是她指的,聽她繼續指一指,也沒什麼不好。”
皇帝歎道:“她要是個男子就好啦!我必一日三擢,令她輔佐太子。”
齊王表示了讚同,他也有這個想法:“謝芳臣是能臣,然而比起他的夫人,多了幾分私心。”
皇帝笑道:“咱們說這許多,不就是在說一個程道靈嗎?”
齊王也笑了:“是啊。”
皇帝從齊王這裡得到了主意,心情很不錯。回到宮中,想去看兒子,卻發現兒子並不在東宮裡,連同他們的同學們,被皇後叫過去了。皇帝轉到中宮的時候,皇後那裡對伴讀小同學的“親切慰問”已經告一段落,四個亂神被皇後釋放到庭院裡玩耍,皇後本人則壓低了聲音問張起:“謝家是不是還有什麼教子的秘訣?”
就在剛才,皇後本著關心兒子的學習,以及考察兒子同學的目的,將四個人喚了過來考較。背書,幾個人背得參差不齊,其中太子背得最好,吳確同學背得最差。皇後本人也是讀過書的,將五經以外的雜學略問幾句,卻是謝業答得最佳。及談史,又是謝業學得最為透徹。
這玩藝兒除了“誰叫他爹是狀元,天生就聰明”這個理由之外,就隻有“另有教子之法”能夠解釋了。張皇後不相信自己兒子笨,最關鍵的是,她的兒子經書能背就行,不用背得最好,但是以史為鑒,以及山川地理人情世故,必須掌握得極佳才行!
擰了擰了,全擰了。
張起對兒子張君正的要求並不太高,望子成龍之心誰都有,能不能成龍,那就得看天份了。張君正彆的不會,頂嘴特彆強,曾回了一句:“爹你自己書也讀得不好!龍生龍、鳳生鳳,我還沒怨你,你先怪我不爭氣……”然後就被張起暴打了一頓。之後張起也有點泄氣,的確,龍生龍、鳳生鳳啊。
然而張皇後的擔憂又是實實在在的,張起摸了摸下巴:“我回去問問。他們可不能藏私!”
張皇後嗔道:“什麼話說的?難道我不明白嗎?瑛兒是太子,他們師傅也陪著小心,前輩們劃下的道道,他們輕易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否則就會有人要說‘教壞太子’了。可是我看謝業這孩子這樣也不錯,你懂我的意思吧?”
“明白,明白。不過,娘娘,謝業這樣兒,可不大好學。”
“你就說畫虎不成反類犬吧!”張皇後沒好氣地道,“所以才要從根子上問。”
姐弟倆嘀咕了半天,才得出了個結論,皇帝來了。張起很乖巧地告退:“娘娘考他們功課,臣跟進來聽一聽。在家裡考,那個小東西就會東拉西扯,還是在宮裡老實聽話。”
皇帝歎道:“天下父母之心莫不如此,又沒怪你。去與他們親近親近吧。”
打發走了張起,皇後已起身來到了皇帝身後,皇帝手往下一滑,拉著皇後的手站到了窗邊。張皇後耳根發燙,低聲問道:“偷看小孩子玩耍有趣麼?”
皇帝道:“我怎麼看瑛兒都看不夠的。”
張皇後險些接不上話,聲音裡帶上了遲疑:“你這是……”
皇帝最可依賴者是齊王,能說心裡的話的卻還有一個皇後。事涉太子的時候,他需要與皇後溝通一下。先是低聲說了自己的困境,又透出了有一個新辦法,張皇後耐心地聽他述說,間或問一句:“然後呢?”、“那怎麼辦?”、“為什麼?”引著皇帝將打算都說了出來。
張皇後表現得像個守規矩的模範皇後,骨子裡也是個賢妻良母,或者說思想比較保守。但是,她有兒子。天下將來是她兒子的,她可一點也不想自己兒子碰上個爛攤子,然後孫子坐不穩江山。
在這一點上,張皇後與皇帝是天然的同盟。皇帝隻消將利弊一擺,張皇後毅然站到了皇帝一邊,她唯一的疑慮就是確實到了非變不可的時候了,但是變好還是變糟呢?與其變糟,不如不變,一口氣拖著,拖著有好辦法的時候。現在皇帝告訴他,出路已經看到了,就差執行了。張皇後頓時變成了堅定的支持者。
對內不需要抑兼並,不需要對自己的親朋友好友亮刀,隻這一條就很值得支持了。
皇帝最後緩緩地說出這個辦法的來源,張皇後大吃一驚:“才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後來知道她能乾,萬沒想到如今竟這般能乾了。”謝業這家學淵源,大概不止是父親了。
皇帝道:“我倒想瑛兒能多與她親近。”
張皇後也很果斷:“這樣不錯。放到宮外頭說,這就是師母,也是該敬重的。”
帝後二人達成了共識,在他們的意識裡,當然是重士的,程素素算是“士”這一階層裡的人。即,是他們的臣子,性彆上有一點點障礙,大致這麼看是沒有錯的。看中某人的本領,要這個人來為自己的兒子、未來的國君服務,有問題嗎?完全沒毛病!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太子遵師,很好。至於那位師母,她丈夫與今上親近,她哥哥與今上親近,她兒子還是太子的同學,太子跟她親近一點,有任何不合常理的地方嗎?
完全沒有嘛!
太子每旬便得了一天背著小書包去書院的安排,很開心。
程素素接到任務的時候懵逼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教一個太子,太子正常的課程早已安排妥當了,她能做的也就是帶著太子玩一玩。可是太子這個年紀,早過了“哄著玩”了吧?以她的了解,太子比大部分同齡人都早熟,對政事也已經開始有自己的見解了。
所以,她這是乾嘛來了?
好在張起緊跟著殺到,給程素素點了張皇後比較關心的內容經,不用多講,史,有辦法讓他跟謝業那樣的理解就好了。
這個簡單呀,曆史學習方麵,程素素畢竟是從小考到大的。再者,有這樣的機會不用,真是暴殄天物了!既然皇帝與李丞相等人都認為她提出的方法可行,那麼完全可以給太子講一點不同於宗法倫理的東西了。
太子這個年紀,正是打基礎的時候,然而老師們給他講課,用研究生的教育方法。學得好了,那是真專精,學不好,是真糊塗。
再有曆史地理的變遷,上下幾千年的看問題這些個,那簡直是信手拈來了。成體係、有套路,多少年來數以億計的學生實踐出來的學習方法。老師承擔了最繁重的任務,將一切給你總結好了,用最簡單易懂的方式教學,不用考驗學生的天資、不用學生自己去從原始的資料裡總結,簡直、直觀,學生隻要學,就好了。太子對於張皇後要求的內容,學習掌握的速度簡直飛起。
太子適應得不錯,“快樂學習”真是幾乎不能完成的任務,否則太子也不會留下逃學的不良記錄了。如今耳目一新,天一書院的大沙盤成了他最喜歡的玩具,用不同色塊標示出來的曆代疆域,形象地將大小事件串在一起,看一眼就能聯想起朝代更迭的前因後果。
學習不枯燥,還有彆的樂趣。年紀又長了一些,遊樂場裡的不少設施他已經不愛玩了,近來卻又找到了新的目標想辦法逗謝業的弟弟笑一笑。
那個小娃娃實在太奇怪了,都不愛笑,不是故意的繃著臉兒裝大人,好像天生就是性子冷淡。也不是不愛搭理人,他就是好像對什麼的興趣都不太大的樣子,也很少笑。謝學士看人,眼神裡透著“你真蠢”,謝業他弟謝璋不一樣,年紀雖小,隻要輕輕看你一眼,就會讓人覺得自己是個蠢蛋。
即使這樣,太子還覺得他可愛。一個例證就是,謝業他姐,打謝業打得神采飛揚,對謝璋就柔聲細語的。一定是因為小娃娃太可愛了!
哎呀呀,怎麼能這麼可愛呢?嗯,比他自己家的弟弟們可愛。太子瑛想著,偷偷地摸了摸小娃娃的嫩臉,又換來一個鎮定的眼神。這要是他弟弟,一定抱過來好好養!阿爹說,先帝對齊王手足情深,要他效仿,他儘力了,卻總找不到那種感覺。現在明白了!就是這樣!因為可愛!
太子開心,張皇後也開心,皇帝卻忙碌了起來他的本意,是讓李丞相、謝麟等人擬定一個規劃。不想不計劃沒有變化快,計劃還未成型,相關的職司人員還未選拔完畢的時候,由於市舶司等處不阻攔,而自市舶司北上又有程犀的整頓,海外的金銀珍寶物產以極快的速度流入。皇帝的“大力支持”還未就位,海外的事業自發地野蠻生長了起來,倒逼著皇帝快點做出決斷。
恰在此時,李丞相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