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心裡便有了數,趙騫這是發出了無奈之聲呀!他知道哪樣更有生命力,也知道風險何在,就不必擔心他對謝紹的影響,將謝紹引到父母的對立麵上。
程素素低聲道:“舅舅那裡,再想想辦法吧,芳臣也不想與舅舅對立的。”好在她的計劃並不激進,溫水煮青蛙,估計葉寧未必能活到水沸的時候,也算是保全了他。甥舅對立?謝麟親近的人都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發生。
幾人討論了一回,趙騫更是認真請教程素素。程素素隻給了他一個答案:“眼下還有彆的辦法嗎?”
趙騫還沒有完全想明白,謝麟已經回來了。看到他的臉色,幾人都是憂心,程素素問:“怎麼樣?”她這問的是皇帝與李丞相。
謝麟卻突然說了一句:“我要去見舅舅。”
江先生道:“我們也在說這件事。”
幾人簡明扼要地說了方才的討論,謝麟道:“我正憂心此事,能說服,還是說服吧。若是不能說服……縱我能退讓,恐怕陛下也是不肯的。”
提到了皇帝,趙騫就豁然開朗了皇帝恐怕是最想改變現狀,並且不介意讓利的。讓,自己還占很大的一部分,不讓,這國不亡在自己手上,也要亡在兒孫手上,不出三代,情況必然惡化到回天乏術的程度。
趙騫便建議:“不妨將聖上的難處說與葉相公參詳。”
謝麟眼睛一亮:“好!”
葉府閉門謝客。
此時葉寧做什麼都不太合適,索性什麼都不做了。他既做不出來盼李丞相倒頭就死的事,又存著自己更進一步的心。矛盾的心態之下,唯恐自己舉止失常,葉寧便用了一個很常見的辦法不見客。
外甥不算客,還是要見的。
程素素擔心謝麟,也跟著過來了。謝麟心想,給皇帝出那麼大一主意的人是程素素,若用到解釋的時候,程素素或許能講得比自己透徹,並沒有反對的意思。
二人到葉府的時候,天已擦黑。葉寧的書府裡明晃晃點了十餘枝燭,葉寧陷在圈椅裡閉目養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葉斐將謝麟引到書房,好心地提醒:“阿爹今天話少了許多。”
謝麟點點頭,在外門叫了一聲:“舅舅。”
“阿麟嗎?進來吧。”
謝麟一手握著程素素的手,一手推門:“我帶您外甥媳婦來請安。”
葉寧沒有喝止,謝麟也就很自然地與程素素進了書房。程素素微眯起了眼睛,打量著葉寧。葉寧正在犯愁呢,是進是退,取決於李丞相的情況,他派去探病的人被攔了,帖子是收下了,明確的答複又沒有。皇帝親自去李府去,又給疑雲重重的天空加厚了幾層迷霧。
好在外甥給他帶來了確切的情報。謝麟深諳勸說的藝術,先不開門見山,而是從葉寧最想知道的消息開始,降低葉寧的戒心,徐徐詢問葉寧的態度。
葉寧曾被皇帝親自詢問過,反對之後不見皇帝再提,也不見有什麼詔令頒出,以為皇帝是認識到錯誤了,也不去追著讓皇帝表態,給皇帝留點麵子沒壞處。不想冷不丁又從外甥的口中聽到了此事,很快地答道:“不可!咦?這是聖上要你來說的嗎?葉寧絕不苟且!”政事堂的老大我不當了也不能叫你們胡來!
葉寧固執,堅決地維護現有的體係,他不是反對“變法”,前提是維係現有體係,否則不如不變。
謝麟道:“舅舅,難道我是隻會順著聖上說話的佞臣嗎?”
“那你是以為此議事行了?”
謝麟道:“舅舅,除了這個,那就隻有抑兼並了吧?那怎麼乾?從誰開始?豺狼當道,安問狐狸!都退一步,有何不可?我等手握權柄,還爭不過那些……暴發戶不成?”
甥舅倆說的都是乾貨,葉寧道:“寧願過得艱難些,也不能讓不知禮儀的小人得勢。”
謝麟當時便舉出了管仲的例子,管仲搞經濟壯大齊國,孔子都誇。他認為這例子自己舉得很好。
葉寧罕見地對外甥冷了臉:“我讀過書。”那意思,管子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許是覺得自己過於嚴厲了,葉寧一向是個疼愛外甥的好舅舅,忙不迭地放軟了口氣:“阿麟,管子是怎麼做的?他不是重用商人呀。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可不能再加進些阿貓阿狗進來!農桑才是國本。”
程素素先抬手輕撫謝麟的後背,引起葉寧的注意,才柔聲道:“舅舅,那士人願意為陛下解這份憂,親力親為嗎?”
“那不是有商人嗎?不是有工匠嗎?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程素素在心裡給葉寧翻譯了一下:你見過薅羊毛的,見過把羊當祖宗的嗎?
葉寧又說程素素:“你是賢惠人,但是也不要事事都順著他嘛!”
他老人家還不知道整個兒都是程素素的主意,猶自誇獎:“我是芳臣的親舅舅,我也要說,你哥哥道靈可比他像樣兒多啦……哎,萬事還是要倚重士人的。”
“那,我哥哥,也很務實的。”
“嘖嘖,”葉寧對外甥媳婦比對外甥還要慈祥,“你哥哥心裡明白呀,從年輕的時候就有樣子。他提攜後進,單說當年那一本,就使多少年輕士子初入仕途時少走多少彎路,為國育材……”
葉寧再說什麼,程素素都聽不太清楚了!當年那一本,主意是她出的!養出來的都是“封建士大夫階層”啊!尼瑪!他們考試考的什麼?四書五經。平常讀的什麼?經史子集。他們的立場呢?地主封建。時間過去多久了?!
整整二十年!一代人!單數人頭都能數出將近一千人,資曆最老的一波已經到了虎視眈眈盯著中樞外置的資曆了!
這是鞏固了民間對於科考的熱情啊!也是變相的支持這種讀書做官脫離實務的思潮了吧?這些人,忠君,當然是有的,但是你能說葉寧對皇帝沒有忠誠嗎?立場、立場啊!
她引入了一種相當成熟的封建人材的培育保全機製,現在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程素素此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夫婦二並未能說服葉寧改變立場,不止謝麟束手無策,程素素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回程的車上,程素素下了個決心:“辦法不也是有的嗎?繼續窮著!總好過叫舅舅公開唱反調吧?”
謝麟哽咽道:“我心裡難過。聖上並非沒有肚量的人,情勢也沒有壞到必須立時變法的時候,聖上斷不至於對舅舅如何動手。我隻是難過,竟要與舅舅……同床異夢了。我總想他好好的,他,確不如李丞相精明強乾,然而做個太平宰相也是夠了的。如今看來,一旦有變,聖上也不會挽留。一定會有變故的,是啊,繼續窮著,軍費一樣就能讓他愁白了頭,稅賦銳減的事也要壓到他身上,他會累垮的。不讓他累一累呢,他就要公然與聖上對抗,這……不能成的。”
程素素道:“且看看,興許舅舅以後會變呢?伯父一開頭也不是很讚成的,不是嗎?”
謝麟不語,心裡已經知道葉寧的立場極難改變了。
就在這樣的擔心裡,李丞相休致。休致之前,也是來了一次“我想退休啦,不攔著年輕人的路了”、“老師,我不能沒有你”的把戲。最終皇帝以極優厚的待遇允許李丞相休致,比當年謝丞相休致後的待遇還要高上幾分。李丞相雖休致了,政事與葉寧交割得清楚,唯有一件經過皇帝首肯,他交到了女婿程犀的手上海外開拓。
此事葉寧全不知情,自然無從阻攔,也沒有與皇帝發生齟齬,順利的成為了政事堂裡的老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葉寧運氣太好,就在他宣麻拜相之後半個月,北疆再傳捷報。皇帝對此也是欣喜的:“是張鴻飛再立新功了嗎?”
米樞密悄悄退後半步,讓葉寧來表現。葉寧也當仁不讓地奏道:“不是張鴻飛。”
皇帝更開心了,國家可不能單指望一個將領能打仗,對吧?張鴻飛年紀也不小了,單靠他一個,與當初指望著齊王,有什麼不同?不保險呐!
得知新立功者三十上下,正在當年,皇帝欣喜已極,命呈上詳細的戰報,然後研究如何論功行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