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2 / 2)

晨昏 若花辭樹 20971 字 4個月前

她是公主,數年之後,如今的事都淡了,便能依舊過她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何況她三歲啟蒙,十一年寒暑,苦讀不輟,學得滿腹經綸。

難道這些努力便統統白費了嗎?

她如今不悔,將來呢?

將來,明蘇若是生出悔意,她又拿什麼賠她。

袖子被扯了一下,明蘇道:“天將黑了,先走。”

鄭宓點頭。明蘇便轉身掀開車簾,讓她登車。鄭宓看得出來,她已儘力在克製了,卻還是在眼底泄露了她的沮喪。

鄭宓欲喚她名字,安慰她,卻始終開不了口。

馬車繼續前行。

她們稍作商量,決定離開官道,擇人煙稀少的小路走。

自官道衍生出的小路有無數,暫彆管要去何處,隨意選一條,很好藏匿行蹤。

明蘇一路不停,直到天黑,她降下速度,小心看路,卻依舊未停下。

行出一個時辰,也不知到了何地,明蘇忽想起她們還未用過晚膳,她倒不餓,但阿宓必是餓了。

明蘇便有些急了,一麵看路,一麵留意道旁有無人家,可又前行了一個時辰,依舊無人家。

看來是尋了一條很荒僻的道路了。

鄭宓掀開車簾出來,坐到她身邊。

“外邊冷,你快進去。”明蘇說道,她一早便將自己的大氅脫下,給了鄭宓,鄭宓推拒不過,隻得依她。

此時已過戌時,林間生寒意,鄭宓將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

“我不冷!”明蘇急道。

“聽話。”鄭宓隻有一句話。

明蘇便不敢說了,可麵上仍舊是急。

上了路才知,她們的準備有多不足,除了銀錢,幾乎再無一物。天黑,僅月光照路,秋日的月總好似縈繞了一層霜,朦朦朧朧,不及夏日清亮乾淨。

那些許月輝連看路都勉強,更不必說看清另一人的神色。

不過哪怕鄭宓知明蘇著急想將大氅與她,也不會許的。

“三更將至,我們尋一處落腳。”鄭宓說道。

太冷,再趕路下去,必會受風寒。受了風寒便更棘手了。

明蘇答應。

她們走了一路,都未見屋舍,原想許是要在馬車裡度一夜了。可馬車不禦寒,且狹小,兩個人,恐有些窄。

又往前行了一刻,依舊未見屋舍,連間草廬都不曾見。鄭宓心道,興許當真要留在馬車裡了,這可不好辦。

正當這時,前頭黑乎乎地顯出一屋舍的輪廓。

這下可好了。

明蘇將車趕近,下了車,抬頭細細辨認,才知是一小廟。她們走入,裡頭黑漆漆的,沒有光。

“尋一尋香案。”鄭宓說道。

二人一同摸黑朝前走,直至被一桌子狀的物件攔住,便在上頭摸索起來。尋了許久,入手不少奇形怪狀的物件。

黑暗中摸到不隻是何物的物件,總是使人畏懼。

明蘇已有些害怕了,可她不敢將懼意顯露,她知阿宓必是也怕的。

尋了許久,鄭宓忽然停下,她的麵前一亮,明蘇的眼睛也跟著一亮,是火折子。

微弱光照亮香案,卻是些硬邦邦的饅頭。這饅頭不知放了多久,硬得如石頭一般,且還發黴了。鄭宓是想尋一蠟燭,可尋了半日,卻沒有。

“我們隻睡一覺,明日早起趕路,不需蠟燭的。”明蘇說道。

鄭宓順著火折子的光,四下一看,見角落有片空地,還算乾淨,便領著明蘇過去,又將大氅鋪在地上,道:“你先睡。”

明蘇怎麼肯先睡,忙問:“你呢?”

“我去尋些柴禾。”鄭宓說道。

明蘇立即道:“我與你同去。”

“你待在此處歇息,或坐或躺皆可,不要動。”鄭宓將她按在大氅上坐下。

明蘇還欲再言,鄭宓將手搭在她肩上,隻說了一個字:“乖。”

她聲音不怎麼溫柔,甚至稱不上溫和,而是極為冷淡,好似不耐煩的敷衍一般。

明蘇便不敢再言了,隻看著她拿著火折子,走出小廟。

黑暗中時間過得仿佛格外慢。明蘇也不知等了多久,鄭宓始終未回來。她漸漸擔心起來,阿宓會不會不想與她同行,自己離開了。

這念頭一出,明蘇立即反駁,不會,行裝都在我身上,何況阿宓不會禦車。

她將自己說服了,應當隻是柴禾南尋,阿宓方去得久了些。

明蘇安了心,然而下一瞬,她的心卻似置於冰天雪地一般,一片冰冷。

何時起,她對阿宓竟然已無信任,她確信她不會走,竟隻是因那些冷冰冰的外物,而非阿宓絕不會丟下她離開。

明蘇好生悲哀,可她這回卻尋不出話來安慰自己了。

阿宓不想與她同行,她不願與她說話,她也不願喚她明蘇。是她強要跟著的。她想必還是恨她。

明蘇懷疑於阿宓而言,興許她確實是多餘的,她一人也可以逃得遠遠的。

啪嗒一聲踏折枯枝的聲音,明蘇立即抬頭,便見廟門處有一人影,正彎下身撿起掉落的枯枝。

是鄭宓回來了。

明蘇想要站起幫忙,腦海中卻突然浮出一個念頭,她是多餘的,阿宓並不需要她。

幸好是深秋,枯枝雜草不少,鄭宓揀格外乾燥的拾了回來。她將柴禾堆在明蘇身前一步遠處。

明蘇回過神,還是起身幫她。

二人都不是什麼懂得如何生火之人,忙碌許久,才生起一堆熊熊燃燒的火。廟中總算不再黑暗,暖意也漸漸傳來。

鄭宓關了廟門,又將火堆附近的易燃之物都拿開。

而後對明蘇道:“你的傷,該上藥了。”

明蘇沒想到她還記得要給她上藥,心中很高興,正要起身,隨即又想起一事,窘迫道:“我忘了帶藥了。”

“我帶著。”鄭宓說道。白日為她上藥時,她將藥瓶落下了,鄭宓替她收了起來,出來時也沒忘記帶上。

明蘇頓覺歡喜,連背上的傷都不覺得疼了。

鄭宓拍拍鋪在地上的大氅。

明蘇乖乖解開衣衫,如白日那般,趴在大氅上,撩起裡衣,露出脊背。裡衣上星星點點的都是血,揭開來,比白日上藥時裂得更厲害。

可她在坊中籌劃如何出逃也好,顛簸禦車也罷,都未提過一個疼字。

這藥融入血水便是劇痛。灑下來時,還是讓明蘇疼得倒抽冷氣。

鄭宓咬了住下唇,眼中滿是淚水。她趁著明蘇看不到擦去了,口中鎮定道:“明日若遇城鎮,便買幾身衣衫。”

明蘇疼得嘶嘶抽氣,聞言,仍是定住心神,回答她:“好。還有許多要置辦的物件,蠟燭、火折子、乾糧、水……”她想到什麼便說什麼,說完,確實有許多物件需置辦。

有話語轉移注意,痛意好像也減弱了一些。

很快便上好了藥,明蘇緩了一會兒,將外袍又穿上。

夜已深,明日還要趕路,該睡了。

然而能禦寒的大氅卻隻一身。明蘇自然是要讓給鄭宓的。

鄭宓依舊未多言,她先躺下了,又令明蘇躺到她身邊,明蘇小心翼翼地與她保持了距離,鄭宓便往後靠了靠,貼在了她身上,而後將大氅蓋在她們二人的身上。

如此,二人皆可不受風寒。

明蘇不是沒想過可以這般共用,她隻是沒想到鄭宓願意與她共用。

鄭宓背對著她,身子貼在她懷裡,沒多久,便能感覺到她的身上暖意隔著衣衫傳出。明蘇不敢動,恐擾了她安睡。

累了一日,竟無絲毫睡意,她睜著眼睛,聽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心不知不覺地浮動。

白日裡,教坊中,為躲避程池生,阿宓也是這般在她懷中。

明蘇的臉燙得像火在燒,她其實不太懂應當怎麼做,可一想起鄭宓唇貼在她的頸上,她便渾身上下都不安寧,很想緊緊地抱住此時貼在她懷中的鄭宓。她不知抱著鄭宓,接下去要做什麼,隻直覺若抱住阿宓一定會很舒服。

偏偏她不敢,她隱隱間明白,阿宓倘若不願,她擅自抱她,便是冒犯。

於是一整夜,她便一動不動,腦海中又克製不住地回想阿宓的唇在她頸上滑過,柔軟,溫熱,便似蠱惑。

如此一來,煎熬地厲害。天將亮時,明蘇心下暗歎,阿宓好厲害的。

她沒有睡。鄭宓也沒有睡。

火光晃動,黑影在牆上隨之搖動。廟外秋風呼嘯,幸好窗子未損,雖被吹得啪啪作響,卻將風牢牢阻攔在外。

鄭宓也在想白日裡的事。她想到明蘇紅彤彤的臉龐,還有眼底的驚嚇和震驚。

這小傻子竟然什麼不懂,如一張白紙一般乾淨懵懂。她禁不住笑,可很快笑意便收斂了。

這般饑寒交迫,風餐露宿的日子將來不會少,但明蘇其實不必跟她受這個苦。她本可錦衣玉食,富貴無虞地過一生。

她自小勤學,為的便是做旁人做的不到事,不該隨她隱遁,庸庸碌碌,虛度光陰。

這念頭攪得鄭宓整夜未曾入眠。

第二日天一亮,二人便都起了。

很快便又上路。路上鄭宓大多時候都與坐在一起,明蘇不大講話,隻是途中她突然想起什麼,與鄭宓道:“你看,我車是不是駕得很好?”

鄭宓不知她為何有此問,便道:“很好。”

說完,方領悟明蘇的用意。她需有人駕車,而她駕車駕得好,如此,她自然便用得上她。鄭宓半晌無言,心疼得無以複加。

明蘇卻自以隱蔽,鄭宓並未發覺她的用意,聽了這句很好,高興了好半天。

她們是日出之時出發,直至日落,方見一城,趕著城門關閉前入了城。

路上尋了百姓一打聽,方知此地是冠城,位於京師西北四百多裡處。

不想她們這般趕路,竟隻趕出四百多裡。二人皆在心中想道明日得早些動身。

城中還有許多鋪肆未關。明蘇領著鄭宓尋了一處小巷中的一間不起眼的小飯館,用了一頓晚膳。

她們一日多不曾進食,早餓得狠了,鄭宓不免擔憂她的腸胃,幾度提醒她用得慢些。明蘇並不嫌棄菜肴不夠美味,樣式不夠好看,飽食了一頓,麵上便有了滿足的笑意,想了想曾在宮中聽宮人們閒話的,在民間的鋪肆中當如何行事。

用過膳,便該交銀兩了。

鄭宓便看著她站起身,朝店家走去。她忙跟上了,隻聽明蘇對著店家拱拱手,便如衝著許多王公大臣拱手那般,道:“晚膳可口,多謝店家款待。”

店家想是不曾見過這般文縐縐,且又如此有禮的,愣了一下,方也拱了拱手回禮,道:“客官滿意便好。”

“滿意。”明蘇點頭,然後頓了頓,她有些生疏地自袖袋中挑揀了許久,正當鄭宓擔憂她會如給那車夫一般,取出銀票時,便見明蘇取出一枚極小極小,想是她所有銀兩之中最小的那一枚碎銀遞給店家,道,“給你。”

店家又是一愣,笑著指了指她,道:“客官這是要結賬?”

明蘇便輕輕地重複了一遍:“結賬?”她記下了,在飯館裡用完膳,與店家銀錢,叫做結賬。

店家收下銀兩而後取出串成一貫的銅錢並一堆散的的銅錢,交與明蘇,道:“這頓飯統共五十文,收了客官二兩銀,找您一千九百五十文。您數數。”

明蘇聽了,倒沒去數,而是轉頭看了眼她們方才用膳的桌子。鄭宓一看,便知她是在估算每道菜肴價值幾何,下回便有數了。

她們出了飯館,明蘇與她道:“一兩足色紋銀兌一貫,一貫銅錢便是一千文,這個我從前便知。但我卻不知原來一貫銅錢如此經花。”

鄭宓想了一下,問道:“你去結賬前是否便估算過,這頓飯價值幾何,方取了最小的二兩紋銀。”

明蘇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搖搖頭:“不是,我隻是擔心拿出的紋銀價值超過飯錢太多,那店家發現我不知市價,會訛我。但若不夠,再補便是,最多也就讓他笑話一頓罷了。”

鄭宓怎麼也沒想到是這原因,想笑,又有些心酸。

明蘇不覺得天家貴胄,到這麼一條小巷子中用膳有何不妥,也不覺這般算計用度有何丟人,反倒努力地學習民間度日要知的知識,態度之端正,便如她當年第一回坐到書桌前聽先生授課。

飽腹之後,明蘇又領著鄭宓去尋成衣鋪買了幾身衣衫,花去一貫銅錢,而後她們又去了一家客棧,歇了一夜。

一切都是明蘇操持的,她適應很快,一邊嘗試,一邊學,不多時就將該知曉的都知曉了。諸事都不必鄭宓操心,她都安排得妥妥當當。連日下來,雖勞累,但她身上的傷竟愈合頗快。

鄭宓不由想道,會不會於明蘇而言,宮中的錦衣華服,不及如今的風餐露宿、居無定所。

那夜,她們還是錯過了宿頭,依舊借宿在外。這回是在一處破舊的草廬中,她們不必分一身大氅了,而是有了厚厚的棉被。

明蘇忽然道:“阿宓,我不止會駕車了,我還會問路,買乾糧,再過些日子,我還能學會更多。我是不是很能乾?”

鄭宓道:“是。”

明蘇的眼睛裡頓時便如灑下了漫天繁星,前所未有地明亮。

鄭宓明白,她在一點一點地朝她靠近,不尖銳,不逼迫,也不是口上的多方承諾,她是在用行動,一點一點地她要陪伴她的決心,表現給她看。

那夜,鄭宓反思,興許今後,明蘇不會後悔如今的抉擇,興許她是徹徹底底地放下了京城,放下了過去,下定了決心與她永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三章並一章。

謝謝大家的支持,拱手(像明蘇對飯館老板拱手那樣)。

以及看到中間,知道我們明蘇多純潔了嗎?她拿鎖鏈的時候,真的隻想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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