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1 / 2)

晨昏 若花辭樹 10043 字 4個月前

() 人老了, 難免懷舊。

皇帝今早在喬婕妤身邊醒來,忽覺身邊這寵幸了月餘的女子像是一夜之間失了顏色,索然無味。

他回了紫宸殿,又覺後宮之中, 美人雖多,卻無格外亮眼之人, 皆是平庸之輩。正想著不如擇日往行宮一趟, 興許能有佳人偶遇,天便下起了大雪。

空中白茫茫的一片, 入目俱是紛飛的雪花, 自紫宸殿外望去, 這皇宮好似被大雪掩埋, 這冬日仿佛永不消融。

皇帝不知怎麼, 就想起了多年的那個冬日, 他初次見到廢後, 也是這樣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這些年, 他過得順心順意,每每想起鄭家恨意猶在, 可更多的,卻是得意, 鄭泓再強勢又如何,如今還不是全族皆亡,一絲血脈都未留下。

但今日,他隱隱地竟有些懷念, 懷念起那時,他才十五歲,尚未及冠,還是錦衣玉冠,意氣奮發的少年天子,他見了鄭氏,不知她是何人,卻覺眼前一亮,滿心都是這是誰家女兒,竟是如此姿容。

後來,自母後處知曉了她是太傅之女,是母後召入宮來說話的,那日的驚豔便完完全全轉為了厭惡。

待他們大婚,他小意溫柔,鄭氏也還算識趣,倒也過得平靜。

今日又見了這樣大的雪,皇帝忽然有些想念起鄭氏來。結為夫婦二十六載,自少年時起便相伴的人,再是怨恨防備,也少不得有許多溫存而寧靜的歲月。

何況鄭氏本就秉性溫良,賢淑端莊,有她在,後宮從未使他有過片刻煩心。

皇帝一想就想到了入夜,決定去仁明殿瞧瞧。到了仁明殿,卻看到殿中走出一人來。那人身著後服,自殿中迎出,像極了多年前,每回他來仁明殿時的模樣。

懷念之意蕩然無存,皇帝心中驀然間湧出無數惡意,當年他懼她畏她,不敢放肆,可如今這後宮,誰不是任他拿捏搓弄?

歌舞雖好,但皇帝看慣了,也不覺有什麼新意。

他望向皇後笑道:“歌舞遲兩日看也不急,朕與皇後的新婚之夜卻是等了許久了。”

鄭宓不慌不忙,瞥了他一眼,嫣然笑道:“莫非陛下以為,臣妾心意,便僅此而已?”

皇帝讓她這一笑,撩撥得心癢,略略又多了分耐性:“那還有什麼?”

鄭宓轉頭望向前方,方才清泠如山巔之雪的管弦之聲驟然一變,插.入了婉轉纏綿的琴聲,殿外漆黑的夜色中,點點亮光由遠及近,中間襯托著一女子,仿佛自雪中走來的精怪,身段嬌軟,麵容嫵媚,就像是專為勾引人心而生。

琴聲由絲竹烘托著,越來越纏綿,越來越嬌柔,越來越動人心魄,美人的舞姿和樂聲,眼波媚得似妖精一般,不住地朝著皇帝望,似是一隻柔弱無骨的手,勾上了皇帝的胸膛。

皇帝看得癡迷。

邊上來了一宮人,走到皇後身邊福下身,她手中捧著一壺酒。皇後與她對視一眼,取過酒,替皇帝滿上,端起酒盞,送到皇帝唇畔。

宮道黑漆漆的,隻有兩盞宮燈泛著微弱的光,明蘇走得飛快,步子一下下踏在雪上,發出的聲響,使得她心煩意亂。

隻望皇後能多拖一會兒,免得她白白趕這一回。

她臉色極沉,走過一條宮道,尋了近些的小道,她的心其實亂的很,一麵想著不該與皇後往來,一麵又漸漸地著急起來,腦海中不住地浮現陛下拉著皇後的手,將她往床上帶的景象。

她的步子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急,在她自己都未察覺之時,她眼睛都急紅了,心也揪成了一團。

終於看到仁明殿的正門,明蘇快步奔過去,三步並作了兩步,敲開了門,直接往裡闖。

她穿過中庭,來到正殿,便見殿中隻皇後一人愣愣地坐在那裡。

她身前杯盤狼藉,酒盞都被打翻,殿中還有香氣縈繞,邊上幾名樂伎手中抱著樂器在往外退。

光是看著這殘景,便可想得到方才此處是何等歌舞香豔。

皇後低著頭,麵色蒼白,整個人失魂落魄。明蘇走到她身前,放低了聲,像是怕嚇著她,輕輕地喚了聲:“娘娘。”

鄭宓聽見了,抬起頭,看到她,便綻放了笑意,喚她:“殿下。”

這一聲殿下,蘊含著無限依賴,與見到她的歡喜,就像是,她原先身處黑暗,可見了她,就如同見了光明。明蘇想起仿佛曾經有一回,她們在外逃亡,阿宓與她在一處城中走散了,相互尋了好幾個時辰,她終於在夜幕降臨前找到了她,那時,阿宓見了她,便是這樣望著她,喚她殿下。

明蘇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想法,但此時此刻,她的心一片柔軟。

“陛下呢?”明蘇問道。

“走了,帶著我為他準備的兩名美人。”鄭宓說道,她停了停,又笑,衝著明蘇招招手,明蘇不由自主地湊近,鄭宓附到她耳畔,輕聲道,“還有一壺暖情酒。”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明蘇耳上,兼之暖情酒這般曖昧的話語,皇後的聲音像是從她的耳朵,鑽入她心中,像是什麼花精鬼魅,明蘇隱隱間心慌不已,忙退開了一步。

她的恐懼從她的眼中表露。

皇後看到了,頓了頓,情緒也漸漸地恢複了,她隻是害怕,她隻是恨意積在心中無處發泄,看到明蘇,她克製不住地想向她靠近,想自她身上取暖,可她不想嚇到她。

鄭宓恢複了平日裡的模樣,溫柔地笑了笑,道:“你怎麼來了?”

明蘇這才發覺,她白跑了這一趟,皇後自己已將事情擺平了。她頓時有些窘迫,又覺這一路驚慌,一路急趕很是可笑。

可皇後卻道:“幸好你來了。”

明蘇不解,她什麼都未做,隻是白跑了一趟,皇後為何說幸好她來了。

她不解,鄭宓也未解釋,今日的事太多,她心頭亂得很,皇帝走後,她獨自坐在此處,既後怕,又因恨意,不住地想起舊事家人一處的歡樂,想起他們慘死的情狀,想起皇帝的手碰上她的身子,哪怕隔著衣衫,都是那般令人作嘔。

明蘇若不來,她不知如何撫平混亂的心緒。

隻是這些都無法與明蘇訴說。

鄭宓沉默了片刻,想到方才明蘇就這般徑直地闖進來了,不由勸她:“下回,若聽聞陛下在此,你先命人通傳,以免衝撞了他招他疑心。”

明蘇抿唇。

鄭宓怕語氣重了,像是在責備她這番好意,柔下聲,笑著道:“我不會侍寢的。”

這是她第二回與她這般說了,上一回,明蘇心慌意亂,轉身便走,這一回她仍是慌亂,然而隱約間又極不滿,反問:“若是今夜你沒能將他勸走,那要如何?”

鄭宓的笑意凝住,微微低了下頭,再望向明蘇時,目光愈加的柔和:“那我便再無顏見你了。”

明蘇的心驟然間跳得劇烈,她想說我不在意這個,可話到嘴邊,她忽然想到,她今夜不該在此,她不該來見皇後,不該任由皇後撥亂她心緒,她該一心一意,想著阿宓才是。

頸間還掛著那枚小貔貅,阿宓如今還不知在何處,這貔貅又是如何自她身上流落出來的,可她卻在此地,聽皇後說這些近乎曖昧的話語。

明蘇的臉色霎時冷了下來,她淡淡地說了句:“娘娘見不見兒臣,都是娘娘的事。兒臣冒昧打擾,便先告退。”

說罷,不等皇後出聲,便立即轉身走了。

鄭宓聽慣了她的冷言冷語,雖刺心,但也知怨不得明蘇,她看著她的身形沒入夜色之中,忽然覺得,明蘇今日如困獸一般,仿佛有什麼心事。

明蘇回了貞觀殿,倒頭便睡,可惜卻是一夜無眠。她不住地想起皇後,想起她湊近她,在她耳邊說話時的氣息,她似乎也飲酒了,氣息溫熱,帶著酒的香甜。

她想到皇後對她說,“那我便再無顏見你了。”

想到皇後勸她,讓她謹慎一些,彆招了皇帝疑心。

想到她說的每句話。

明蘇握緊了小貔貅,半夢半醒間,害怕得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心中明明隻有阿宓,她清楚,她對阿宓的心意從未消減,可皇後為何頻頻入她思緒。

明蘇很慌,她怕極了自己是個薄情人,又忍不住想,會不會是阿宓早就看透了她不是一個好人,故而遲遲不歸。

天還未亮,明蘇便起了,她頭疼得厲害,卻也顧不上,趕著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