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1 / 2)

晨昏 若花辭樹 8225 字 4個月前

() 皇後的目光與阿宓如出一轍, 望向她時一樣的繾綣,一樣的柔和,一樣的愛護。她每每與她對視,或沉湎, 或自責不該沉湎,卻從未想過, 為何全然不同的二人, 會有如此相像之處。

鄭宓對上她震驚的目光,脊背微微地繃直, 口上卻若無其事道:“公主為何這般看我?”

話音一出, 便似兜頭一盆冰水徹頭徹尾地澆下。明蘇陡然間醒了, 不對, 聲音不對。她再觀皇後的麵容, 便如第一回見她一般, 仔仔細細, 角角落落地看。

也不對, 相貌不對。雖都好看,卻顯然不是一副長相。

明蘇頓時頹了下去, 難道是魔怔了?否則方才那一瞬間,她怎會冒出皇後便是阿宓的離奇念頭。鄭宓由著她看, 並不躲閃。

明蘇默然不語,端著茶盞,靜靜地飲。

一旁舉畫的宮人還立著,鄭宓揮了下手, 示意他們先退下。明蘇正收拾心情,鄭宓見她沒什麼說話的興致,也就未開口攪擾。

殿中倒格外寧靜下來,唯有茶水傾瀉的脆響不時傳來,是皇後親自在為公主添茶。

過了好一陣,明蘇方有些回過神來的模樣。鄭宓這時方問:“公主今日很是反常,是怎麼了?可是遇上了什麼難解之題?”

這一句是必要問的,殿下方才顯然是心中埋了事,她待她一貫關心,此番卻不聞不問,待殿下出宮之後,若回想起來,必會覺得古怪,以為她心虛,故不敢問。

也不可問得過於細致,否則落入殿下耳中,便像是在試探了。明蘇是很能記得住旁人待她好的性子。她這般關切一問,明蘇必會愧疚。

鄭宓問完這一句,明蘇果然如她所想,不怎麼敢看她,語氣也略略和軟下來:“無事,多謝娘娘關心。”說罷,她愧意愈盛,皇後待她如此上心如此關切,可她卻拿那等聳人聽聞的荒唐事去猜疑她。

她有些坐不住了,便站起了身:“趁著還有一日閒暇,兒臣去看看母妃,便先告退了。”

鄭宓起身送她,一直送到殿門外。

以方才的話語來看,明蘇隻是對她與棠玉的不同產生了疑惑,隻不知她有沒有更進一步的懷疑,譬如懷疑她便是鄭宓。

皇後望著步履匆匆的背影,忽而覺得自己可笑,容貌不同,身量不同,聲音也不同,分明就是兩個不同的人,如何聯想到一處去。

借屍還魂之事,何等詭異離奇,明蘇怎能想得到?

鄭宓鬆了口氣,可心中又難免遺憾。

明蘇離了仁明殿,便匆匆忙忙地往淑妃處去了。她到時,淑妃正取了本話本在看,見她突然來了,便將話本反撲著放在桌上,起身迎她。

明蘇魂不守舍的,見了她,先行了禮,而後自提了桌上的壺,倒了盞茶。淑妃哎了一聲,勸阻道:“這茶涼了,令換新的來。”

話音還未落下,明蘇便將盞中之茶一飲而儘了。

大冷天裡,冰涼的茶水,使得她五臟六腑都似被冰住了。明蘇打了個激靈,腦子卻清醒起來。

淑妃招呼宮人,命將這壺茶拿下去,沏新的來,又望著明蘇,責備道:“怎這般急,涼水入腹太過傷身。”

宮人很快便沏了新茶送來。淑妃替明蘇斟了一盞,嫋嫋的煙氣,淡淡的茶香,都使得明蘇想到方才在皇後殿中的情形。

目光相似,還有烹的茶也是一般滋味,還有也愛叮囑她要多著衣,要少飲酒……明蘇的腦海中飛快地冒出許多念頭,攔都攔不住,待她反應過來,她忙打住了,心慌意亂的,必是她想得多了。

怎麼也不會的,這分明是兩個人。

淑妃見她混混沌沌的,不知她是怎麼了,也不敢問。自宓兒的死訊傳來,明蘇便不大一樣了。她不敢提,怕明蘇正沉溺悲傷,她一提,她便更難受了。也怕她想的是旁的事,她一提,倒讓明蘇又記起這一遭來,又傷一回心。

淑妃瞥見撲放在桌上的話本,便拿了起來,推到明蘇眼前,笑著道:“這話本還怪有意思的,你若不忙,便拿去看看吧。”

明蘇正想要尋些事來做,以免總想著皇後與阿宓的相似處,聞言,立即顯出格外感興趣的模樣道:“讓兒臣看看。”接過書,便翻了翻,翻了一輪,一個字都未看進去。

明蘇:“……”她有些生氣了,氣自己,皇後喜歡她,她無法給予相同的愛慕,但此事難勉強,她們並不相互虧欠,但她若因想念阿宓,便硬將皇後看做阿宓,那她便太對不起皇後了。也對不住阿宓,將旁人看做她,阿宓該多失望。

如此一番惱怒生氣,明蘇總算定下心來,重新翻了一遍,大致知曉了,竟是講述江湖中的遊俠兒的故事。

“沒想到母妃喜歡這樣的故事。”明蘇笑道。

淑妃也跟著笑了笑:“楚家是以軍功起家的,直到你曾外祖父,發覺升平日久,武將受輕視,便要你外祖父,棄武從文,可惜相較孔孟之道,儒家經義,你外祖父更喜舞刀弄槍,排兵布陣。曾外祖父無法,隻得由他去,卻將希望寄在了你幾位舅父身上,這才使他老人家如願了。你大舅曾在鄭太傅門下求學,雖未能如鄭太傅一般,學識不凡,但也在二十歲上做了探花郎,入仕為文官,你其餘二位舅父稍差些,但也都是正正經經的進士及第。一門三進士,此事一度傳為美談。”

外祖家的事跡,明蘇自是有所耳聞,笑道:“曾外祖父泉下有知,必是高興。”

淑妃點了點頭,轉口卻道:“但我卻更喜武人的義薄雲天,豪邁之氣。”她說著低頭看話本,“俠客間的意氣,我看著,很是欽羨。年少時,還曾想過要闖蕩江湖,做一懲奸除惡的女俠。”

明蘇一怔,母妃甚少提起自己的身,也不怎麼談及自己的喜好,以致她聽了,有些意外,磕磕巴巴地道:“原來如此。”

她怎麼看都覺母妃當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官家小姐,原來竟是如此熱血心腸。隻是這樣一提,明蘇倒想起來了,許多年前,她很小的時候,晚上睡不著覺,央著母妃為她講故事,母妃講的便是遊俠兒們肝膽相照的仗義之事。

可後來,尤其是這兩年,母妃便變得內斂起來,舉止言談,都十分柔婉,也常讀詩書,學著撫琴。

這模樣,倒像極了母後。

明蘇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母妃如今倒與母後十分相像,兒臣年少時,在母後膝下讀書,便是這般光是叫她看上一眼,都覺被溫柔包裹著。”

淑妃冷不防聽她提起先皇後,怔愣了一下,隨即又是神色如常:“興許是太過想念她了,想得多了,行事便不知不覺地與她相像了起來。”

明蘇意外,她一直以為母妃與先皇後不合。年幼時,母妃要她親近先皇後,說的緣由也是因先皇後學識淵博,能教導她。那些年,她雖時常出入仁明殿,但母妃卻從未去過,有時去接她,也是等在仁明殿外一射之地遠的拐角處,輕易不靠近。故而她更以為母妃與母後必是積怨極深。

難道其中有內情嗎?

但她並未說出來,她想,哪怕原先不合,如今人不在了,能想起的便多半是那人的好,想得多了,那些好哪怕原先隻是五分,也變成了十分,便更懷念了。

母妃興許便是如此,母後亡故後,她再多不滿也都不計較了。